吳遠一秒回到熟悉的家,他拉上窗簾,擋住照進屋里的西曬太陽,重重地朝床上倒去,只有被窩的氣味能讓他感到放松和安全,全身被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包圍著。
他現在和普通人不一樣了,可以瞬間移動了,去哪里都行,還上什么班?
那就去環(huán)游世界吧,一念閃過,吳遠想起那個附加條款:
甲方只能瞬間移動至甲方本人已經到達過的地方。
唉,看來還是沒有那么為所欲為。
工作后他就沒怎么旅游了,大部分都是大學放暑假的時候去的,可算下來竟也不少。
祖國的半壁江山他都到過,也曾經令他心潮澎湃,還躊躇滿志地買了整套全畫幅單反設備,要做個自由的職業(yè)戶外攝影師。
吳遠上學沒跟家里要過一分錢,他非常努力地要擺脫原生家庭對自己的影響。
除了每年春天給大四學生當畢業(yè)設計的槍手來掙錢,還多虧了他的學長、就是現在的陳總,給找的做設計外包的活兒,陳總當時還算個好學長,抽了頭落到吳遠身上的設計費能有個七八成。
一份耗時一個月的設計稿,就能幫吳遠交出四年的大學學費,除去日常開銷,還能攢下一筆不小的錢,而這僅是他大學期間接到的其中一單活兒。
大學時期掙的這些錢在一個學生手中,怎么都不至于見底。
可吳遠喜歡買相機、買器材、到處去旅行攝影,每次玩過一趟回來,他又得忙忙碌碌地開工重新攢錢。
當年的他雄心勃勃,勵志要跟著陳學長闖出一片天,掙上一大筆錢后環(huán)游世界。
用他的足跡踏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拍出這個絢麗星球的每一處景致,目標是成為《國家地理》的扛把子。
如果可以,他還想成為一名戰(zhàn)地攝影師,加入鼎鼎大名的瑪格南圖片社。
像羅伯特·卡帕那樣,把相機變成揭露戰(zhàn)爭惡行的武器,為創(chuàng)造一個永無硝煙的世界而在戰(zhàn)場中奔走,然后壯烈犧牲,名流影史,絕對不枉此生。
想到這,吳遠剛剛變亮的眼神又暗淡下來,自己曾離夢想那么近,踮起腳尖就能擦到邊,可現在他為了還信用卡,連跟著自己好多年的整套攝影裝備都折價賣掉了。
自己是怎么淪落到坐地鐵的錢都沒有了的,吳遠很清楚,都是拜他渾渾噩噩的老爸所賜。
老爸在吳遠畢業(yè)那年自己搬進了精神病院,他的PTSD越發(fā)嚴重,加上惡劣的生活習慣,抽煙喝酒,不按時吃飯,五十出頭的父親活生生被折磨成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魔鬼。
吳遠總在心中叫他老魔鬼,因為即使他身體這么差了,還是不忘對人惡語相向,出手便打。
PTSD,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吳遠是后來才知道的。
百度詞條對這個詞的解釋是:經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后,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xù)存在的精神障礙。導致病發(fā)的情況很多,具有極大的不可預期性。
這一大串的解釋,他壓根沒有仔細看完,總之的意思,就是老爸以前經歷過很可怕的事情,遭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定。
吳遠從沒見過自己的媽媽,老爸只說她早就死了,對于其他的事絕口不提,家里連張照片都沒有,他都不知道媽媽是什么樣子。
更沒有接觸過媽媽娘家的任何親戚,從他記事起,身邊就只有一個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暴跳如雷的狂躁父親。
如果不是有個跟老爸一模一樣的的鼻子,他絕對會認為自己是撿來的。
吳遠有個小姑,九十年代就跟著丈夫去美國定居了。
雖然未曾謀面,但她卻非常記掛吳遠這個可憐的小侄子,不僅給家里匯錢,還經常打個跨洋電話來關心他。
姑姑在吳遠的記憶力里,就是電話那頭一個溫和女人的聲音,和她暴戾的哥哥天差地別。
從姑姑那里,小小的吳遠知道了老爸是有病的,因為受了很大的痛苦,自己需要去理解他,而吳遠對老爸的“理解”,就是在他如雨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時,緊緊抱著腦袋,藏起臉,不要去看他,更不要說話。
等老爸發(fā)泄完了,小小的吳遠渾身酸痛地去上學,他便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更加“理解”了一點。
這個人做的唯一一件可以被當成父親的事,就是他在吳遠五年級的時候,突然買了塊4K的畫板回來,還有一袋素描紙。
“你去畫畫吧?!?p> 他丟下這么一句話就離開了兒子的房間。
吳遠知道,老爸偷偷進過他房間了,還翻看了他的草稿本,里面是他上課時畫的涂鴉。
這時他才模糊地記起姑姑曾說過,老爸以前是個畫家,畫油畫,有幅作品被國外的藏家高價買走,獲得的收入讓他們家吃了十幾年的老本兒,讓一個沒有工作的、終日酗酒的單親爸爸拉扯大了一個孩子。
實際上,是吳遠自己把自己拉扯大的,他不僅拉著自己長高,還要扯著老爸不讓他餓死。
爸爸是個身體健全卻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老巨嬰,吳遠承擔了全部洗衣做飯的家務活和水電煤氣的繳費單。
當別的孩子還坐在父母的腿上撒嬌時,他已經能老練地維持一個家庭的運轉了。
即使這樣,老爸總會找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拿兒子撒氣。
開始是電視壞了、地板咯吱響、菜太咸了、肉燒老了,后來完全變成無理取鬧。
鄰居家門口放了一個門墊、樓道里自行車的鈴鐺居然是藍色的、樓下的白車旁邊竟敢停了一輛紅車、鹽罐為什么沒放在糖罐左邊?
匯滴成海,在這些奇葩瑣事匯成的生活苦海中,在這樣壓抑的成長環(huán)境中,吳遠哪有可能不變成逆來順受的軟柿子?
不過只有表面是軟的。
吳遠從小就明白,在強大的老爸手中,自己無力反抗,回擊只會導致更糟糕的后果。
他總是在暗中蓄力,等長大了,有力量了,他不會以拳頭回敬父親,只會讓可憐人自生自滅,讓他一個人在孤獨中把生命耗盡,最終死于孤獨。
而自己只需面無表情地站在將死老爸的床頭,一條一條控訴他的罪狀,一處一處地指著自己身上的疤痕,然后冷漠地乜斜著眼睛,看著他咽氣。
這顆扭曲的種子在吳遠心底生根發(fā)芽,把他變成了一個內心灰暗的軟柿子。
不過幸好,充滿回憶的校園生活,成為照進黑暗的一縷陽光,溫暖明媚。
那是他黑洞人生的唯一出氣孔,能讓郁郁寡歡的少年露出少見的笑臉。
吳遠在學校如魚得水,從小學到大學,他都是全校最出名的男孩,無數次地被女生排上校草榜的第一名,盡管他自己并不知道。
成績優(yōu)良,高個兒出挑,打得一手好籃球,又有極高的繪畫天賦,作品總會被掛在走廊里展出。
當別的同學提起吳遠時,都說他是“那個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的男生?!?p> ————
還有自己給自己投推薦票的作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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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小晏
劃重點?。。≌埓蠹矣涀∵@個老爸,有后續(xù),事關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