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在山下呆了半月光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回來的時候,他手里拿著兩把磨的锃光瓦亮的采藥鋤和鐮刀,肩上扛著一捆農(nóng)具,又出現(xiàn)在了道觀里。
肖道長正在打坐,不用睜眼只聽這厚重急促的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來了。三三站在門口輕聲說:“肖道長,俺娘有個銀手鐲戴了十多年,臨走前說讓俺把手鐲賣了換藥給道長你,可是俺不知道買什么藥好,就直接把手鐲給你帶來了?!比缓笫且宦曒p輕的硬物觸到地磚的聲音,再然后是漸漸走遠的腳步聲。肖道長過了一會兒睜開眼,俯身撿起手鐲,藏于箱底。
肖道長以前認為沒錢治病的人那么多,單憑一己之力并不能改善多少,但求無愧于心。因此對于治病救人這件事并不多熱衷,也不多冷漠,只是隨緣隨心而已。今日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搶著去殿堂值日,不看病時便觀察香客,如若有農(nóng)民打扮的香客在那跪拜祈禱,便豎起耳朵聽別人在說什么,看病的時候話也多了起來,會順便問人家家里有幾畝地,收成可好,如若說到當今世道,官府行事作風,官司糾紛等話題更是感興趣,來人也樂意傾吐,尤其是曾遭受不公又投訴無門之人,別人給予一分關(guān)切恨不能倒十分苦水,說完之后痛快淋漓,病還沒好精神倒好三分。有時肖道長聽故事聽一半,覺得有必要聽續(xù)集,還要叮囑人家事情結(jié)束后務必來告訴他結(jié)果,甚至會允諾以當歸人參等名貴藥材相贈。
肖道長一下子成了大忙人,道觀天天門庭若市,熙熙攘攘,來看病的倒多過了來祭拜的。到了晚上人群散盡,肖道長便點燃一盞小油燈開始寫東西,日日忙的打坐誦經(jīng)早就扔一邊了。
就這樣持續(xù)了一個月,道士們開始有怨言了,私下均埋怨肖道長自己不修行倒也罷了,還把道觀開成了醫(yī)館。以前所來之人皆香客善信,現(xiàn)在什么人都有,來了便說肖道長要見他,誰也攔不住。還有些不信道的把觀里當成玩樂之所,四處游覽,甚至對著三清念阿彌陀佛。
這日傍晚正由德高望重的一位老道長主持集體打坐靜修,突然傳來孩童玩耍打鬧之聲,在靜謐的圜室之中顯得尖銳刺耳。道士們神失氣散,頓時浮躁異常,更有幾個道士按捺不住,直接站了起來,但見兩個小孩追逐著跑了過去,后面跟一老嫗,嘴里罵咧咧地喊那兩個小孩不要亂跑:“你們爹爹馬上就要看完病走咯,再瞎跑不要你們咯!”。道士們不便與小孩爭執(zhí),便跑到前殿,此時肖道長在殿前擺了一桌一椅,正在與人看病,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那幾個道士撥開人群,一把把他揪起來:“你要當郎中就下山去當,在我們?nèi)宓铋T口擺攤像什么樣子!”“這里是清修之地,哪容你們這些鄉(xiāng)野之人在此喧嘩?!薄靶招さ哪悴幌氘?shù)朗烤蜐L出去!”道士們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憤慨,來看病的鄉(xiāng)民自然護著肖道長,便說那些道士:“你們出家人怎么能這么說話呢?哪家道觀廟宇的不盼著自己香火旺?。俊钡朗恳宦牳鼩獠淮蛞惶巵恚骸跋慊??我們這不是香火旺,只是人多而已!你們自己捫心自問有幾個是專程來燒香拜神的?”鄉(xiāng)民們心虛不語。此時三三也趕到了,沖到里面像一堵墻護在肖道長前面,頓時就形成了一個僵局,大家都互不相讓。此時肖道長說話了:“此處為修行之地,還是讓與香客與眾位道友吧,來看病的隨我來,我們另尋他處?!闭f著自己搬起凳子,三三抱起桌子便領著眾人出了山門。
夜深而歸,肖道長悄悄回到自己住處,卻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燭火搖曳,隱隱有人聲。肖推門而入,發(fā)現(xiàn)住持正盤腿坐在席子上,對面還有一人在暗處,肖道長沒認出來,不過映入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住持是為了白日之事來的。肖已想好了處置之法,便不等住持說話,開口言道:“今日之事是我考慮不周,給觀內(nèi)同修帶來了困擾......”“此事不打緊,十道九醫(yī),治病救人也是我道家宗旨,今日雖有不當之處卻也無可厚非,我們?nèi)蘸笤僬??!?p> 不料住持打斷他的話頭,接著說道:“今日有貴客到此......”,此時,陰影里的人站起身來作了一揖喊:“肖郎中別來無恙???”聲音滑膩細潤,肖道長一愣,感覺這聲音儀態(tài)似曾相識。主持看肖站在那里不說話,便接著說:“這位善信是外地慕名而來,誠心正意,又說是肖道長故友,執(zhí)意要在此等你一敘舊情?!惫视??肖道長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朋友不多,皆在那深墻大院之中,莫非......他突然想起來了。住持看著倆人默默相對的樣子便知自己不便在場,就先告辭離開了。
次日早飯時間,三三沒見到肖道長,便去他屋內(nèi)尋找,只見被褥齊整,平日穿的道袍一件沒少,平日擺滿紙墨的桌面空無一物。又過了數(shù)日,三三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