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蟲不可以語冰,你出生于官宦之家,是沒體會過尋常百姓民眾被官僚剝削壓榨的滋味。”蕭寒月道,“僅這一個富貴貧賤之區(qū),即便身近在咫尺之間,卻仍存有云泥之別?!?p> 他的語氣似帶著若有若無的幾分諷意,似對當(dāng)今世道不滿,也似對我身為官家之女不解這百姓平民之苦的嘲弄。
“富貴亦有富貴難平之事。”
只是如今我卻不想像幾年前那樣反駁,因為一些事情即使說了,也不會被理解。
出了齊州城,在附近也暫未見著能雇用的車馬,我們繼續(xù)向前走著,因為出了城,路人越發(fā)稀疏,走了沒多久,寂靜的郊外就只剩下我們兩個行路人。
弦月如鉤,星辰稀疏。一位砍柴歸家的樵夫哼著小曲迎面走來,被蕭寒月攔住了去路:“誒,老伯,請問一下您知不知道這附近哪里有可租用的車馬?”
“什么車馬?車馬不許入齊州城的!”樵夫眼神打量著我們道。
“不是的,”蕭寒月解釋,“我們不入齊州城,我們是剛從齊州城出來的。我們是想找一輛車快些離開這里!是出不是入!”
“哦,”樵夫聞言點頭,“出就更沒車了,前面是齊州地界與長清郡交界的濼河,過了濼河到長清郡才有車馬,不過我勸你們別走那條河,最好去繞山路?!?p> 蕭寒月問:“為何?”
樵夫道:“因為濼河沒橋,只能渡船?!?p> 蕭寒月又問:“渡船費很貴?”
樵夫搖頭:“不貴,但坐船有落水的風(fēng)險。”說著躲開了蕭寒月,背著柴禾離開,“年輕人,繞山路也不過走上個七八天就出去齊州地界了,何必花錢去坐那危險的船呢?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其奈公何!其奈公何!”
這個人說話怎么比蕭寒月還莫名其妙?我看向蕭寒月,卻發(fā)現(xiàn)他正緊鎖著眉間看著那離去的樵夫的背影,緩緩道出一句:“這人是被齊州知府下的不得喧嘩的命令給憋瘋了吧?”
“……”
我們繼續(xù)前行,行了近乎一個時辰,弦月已經(jīng)從空中東南的位置移到了正南,卻還是沒有見到那所謂的“濼河”。
腿腳酸脹到都有些邁不動步子,在我開始懷疑那位樵夫是否就是個瘋子的時候,蕭寒月突然停下:“這叫‘前面就是’?究竟要走多遠(yuǎn)前面才是?這荒郊野外的,說話這么不明確是會把人累死的!”
雖然我也覺得那個樵夫的話極不靠譜,卻還是看了他一眼,道:“是你沒問人家前面要走多遠(yuǎn)的,分明是你們一個問的不清不楚,一個答的不明不白的,怎么這又抱怨了?”
蕭寒月將背上的行囊摘下來丟給我:“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撿些柴禾生點火,吃些東西歇會兒再走,不然要累死!”
我不及答話,他便走向一側(cè)的林木深處,很快被漆黑的夜色掩藏。
我只得原地等著,卻不出片刻又看到蕭寒月空手回來,道:“這里的地形真是獨特,連個柴禾都不好找見,還是繼續(xù)趕路吧,這么遠(yuǎn)都走了,也不差再走幾步。”
“……”我一時無語凝噎。
卻好在拖著疲憊的身子再往前走了片刻果然是有條河,這條河果然沒有橋,卻有一艘船只,一位擺渡的船夫,想來應(yīng)正是樵夫口中說的濼河。
這個路程雖然遠(yuǎn)是遠(yuǎn)了點,但好在終究還是在天亮之前到達(dá)了。
想起原本樵夫說出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我竟不由生出恐懼,轉(zhuǎn)頭問身側(cè)的蕭寒月道:“這前面沒有鬼吧?”
蕭寒月?lián)u頭。
我們便上了船,近來天氣回暖,河面上波瀾均勻,船槳劃過之處漾出大些的水波,水流聲蕩漾入耳。
我看著水中倒映出的星月不禁出神。船上似有琴音泠泠響起,并越發(fā)清晰,竟是一曲《高山流水》。
我回頭去看蕭寒月,卻在回過頭的那一刻大驚,身邊坐著的人哪里是蕭寒月?竟不知何時換成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垂髫小童?!
那小童漆黑的眼瞳無神般直勾勾的盯著我,我一驚,險些從船舷倒入水中,卻被那小童的一只小手緊緊抓住。
琴弦撥動之聲依然泠泠作響,船槳劃出的水聲卻不知何時匿去。我去看船尾的船夫,卻見原來船夫的位置哪里有人劃船,只有一個女子跪坐于船尾,手中抱著一張長琴錚錚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