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三郎的辦公室大門緊閉,一人站在他的辦公桌面前,用日語講述著近日的情況。
他閉上眼睛愜意地靠在椅背,耐心地聽著田中久保匯報聞思遠的動向。
田中久保一身西裝革履,湊近了看,原來和張秘書是同一張臉?!皬埫貢痹谑姓d干了兩年多的文秘工作,這次由市政廳直接委派到聞思遠身邊。履歷背景清清白白,叫人找不出錯誤。
按照田中久保匯報的信息來看,聞思遠是沒有異常的,甚至可以說,很順從。
藤井笑了笑,這樣的親日分子,他才滿意。但他沒有掉以輕心,讓田中久保保持觀察。
田中久保離開不久,聞思遠來了,他站在門口盯著緊閉的大門,調整好笑容。
“篤篤篤?!?p> 藤井順手將田中提供的文件塞入抽屜,“請進?!?p> 聞思遠態(tài)度謙和,“師哥您找我?!?p> “坐?!碧倬泻糁勊歼h坐在一旁的會客椅上,他拿起桌面的文件夾,也落座一旁。他將文件夾攤開放到聞思遠面前的茶幾說道:“今天找你來,是有重要的事情?!?p> 文件夾扉頁夾著一張照片,那是一個穿著日本軍服的男人,面容消瘦,兩頰向內凹著,兩眼卻透著銳利,渾身散發(fā)著道不明的威嚴。
聞思遠笑著,態(tài)度很溫和,“能為師哥做事,是我的榮幸?!?p> “照片上的人,是我們大日本天皇的特使山本武介中佐,這次來上海視察慰問。記者招待會定在上海酒店,招待會之后還有酒會。為了保證在上海酒店的安全,安保工作由76號和憲兵隊負責?!碧倬f完拍了拍聞思遠的肩膀,非常信任地看著他,“交給思遠君,我放心?!?p> “定不負師哥所望?!?p> 藤井贊許地點點頭,又囑咐道:“山本中佐近日就要到滬,你們要時刻留意上海的反日勢力,加強治安工作,避免上海管轄不力落入天皇的耳朵里?!?p> 聞思遠了然,點頭應允,臉上帶著慣常的笑意,他再次看了眼那張照片。
同樣的照片被傳閱到軍統(tǒng)上海站站員手中,羅得志望著手里的照片嘖嘖說道:“一看就是個賊眉鼠眼的老東西!”
韋銘先坐在角落擦著長槍,槍被他擦得烏黑發(fā)亮,他有些興奮地說:“帶它來上海這么久,終于派上用場了。”
黎花手里捏著剛抄下來的密電碼,上面匯總起來是一句話:山鷹后日到滬,獵殺之。
她轉頭看向正在沉思的聞思遠,問道:“你有計劃了嗎?”
聞思遠搖搖頭。山本作為特使,有76號加上憲兵隊的保護,要從這幾百個人中去暗殺一個人,很困難。上海酒店重重關卡,從食物下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個個想法被聞思遠否決,他陷入沉思。
良久,他看著面前躍躍欲試的一干人說道:“上海站自重建后,目前站員不足十人,任務艱巨,我要為你們負責......”
韋銘先打斷他,他的眼神晶亮且堅定,“我們不怕死!”
聞思遠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他,“76號下午要去會場布置安保工作,我晚些時候再過來和大家討論。”
午時,聞思遠捧著一束花走出花店,他若無其事環(huán)視周圍,招手上了一輛黃包車揚長而去。
上海飯店坐落在十字路口,地段繁華。正是因為繁華,不乏有三教九流之徒在附近坑蒙拐騙。憲兵隊隊長渡邊健次自信滿滿地對聞思遠說,到了那天他會把周圍的小攤小販以及閑雜人等趕走,換成自己人。
聞思遠附和他,“渡邊隊長真是足智多謀?!?p> 渡邊健次瞟了他一眼,語氣不冷不熱,“聞主任,你看這樣好了,憲兵隊負責明處,76號負責暗處。你看怎么樣?”
話雖是商量,但卻聽不出半分商量的意味。聞思遠笑了笑,說道:“聽渡邊隊長的?!?p> 渡邊健次用蹩腳的中國話說道:“論偽裝,還是得你們中國人來。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士兵,怎么偽裝都不像?!?p> 聞思遠面上淡淡的,聲音溫溫和和,“渡邊隊長說笑了?!?p> 渡邊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我去看看樓上。”不等聞思遠回答,他帶著幾名日本士兵走開了。
待他走遠后,聞思遠臉上的微笑消失,眼睛里劃過一絲凌厲,轉瞬間又化成平常的冷靜沉著。
聞思齊穿過小禮堂中間過道走到聞思遠身邊,說道:“思遠,通道檢查好了,沒有可疑情況?!?p> “辛苦大哥。每天要多檢查幾次,后天大會召開再安排一部分人手過去。”
“好,你放心?!?p> 正說著,秦振峰也趕過來匯報工作,“聞主任,后廚沒問題。廚師背景干凈,食物也都是新鮮的。”
“嗯,這兩天你多留意一下,廚房是重中之重。”聞思遠說道。
“是?!?p> “你們繼續(xù)檢查,邊邊角角不要遺漏,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多看一下?!甭勊歼h叮囑道。
任務布置下去,特務們開始按部就班檢查。聞思遠走出小禮堂,站在大門口,瞇著眼看頭頂上的陽光。
今天的天氣真好。
如果每一天都如此就好了。
他觀察著地形,從衣兜里掏出一支煙點上,慢慢地吞吐著。飯店對面的玻璃窗因為陽光的照射,反射在聞思遠的臉上,有些令人刺眼。
如果山本從車上下來,對面的樓宇不失為一個很好的伏擊地點,但他了解藤井,他能想到的藤井也一定能想到。依藤井的個性,他會事先將居民樓的人清空,將樓封死,派人看守。
聞思遠望著往來的行人,腦子飛快思索著。突然,他有了對策,內心有種茅塞頓開的頓悟。
既然日本人那么重視大會的安保,索性隨了他們的愿,不在大會上動手。
聞思遠正思索著,忽然背后有人叫他——
“聞主任。”
聞思遠回頭,是張秘書。
張秘書斯斯文文的,他微微俯首,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
聞思遠將煙蒂扔掉,“什么事?”
張秘書打開文件夾遞過去,“有幾份文件需要您簽字,比較著急,聽說您在這,我就直接過來了。”
聞思遠接過文件夾,大概翻閱一下內容,提筆就在上頭簽字。張秘書看著他簽字,隨口問道:“主任,您有心事?”
聞思遠簽字的手并未因此停頓,他有些擔憂地說道:“是啊,總覺得安保問題哪里有遺漏。”
張秘書笑了笑,“主任真是心系工作?!?p> “凡事留個心眼總是好的?!甭勊歼h將文件夾合上還給張秘書說道,“剛好你在,你隨我去山本中佐的客房看看,看完我也好放心。”
張秘書低頭應允,內心若有所思,見聞思遠走遠,緊忙快步跟上。
山本武介的房間安排在B890,房間豪華雅致,不難看出日本人的用心。見到他們的到來,幾名清潔人員停下手頭工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朝他們打招呼問好。
張秘書說道:“你們繼續(xù),我們只是常規(guī)檢查。”
聞思遠到里頭去,敲敲桌子摸摸沙發(fā),連墻上的畫也要摘下來看看。張秘書一面檢查著房間設施,一面用眼角余光留意聞思遠。
聞思遠拉開窗簾,推了推窗戶,表面上看是看窗戶有沒有安全隱患,眼神卻是不經意掃過對面的窗口。他更堅定了內心的想法,隨后自然地拉上窗簾,嘴里喚道:“張秘書,你看哪里還有問題?”
張秘書迅速將目光收回,“我覺得都妥當了?!?p> “不可以?!鳖櫲籼闹浦孤勊箭R的想法,“組織讓我們靜默,等待新上來的上級聯系。上一次76號已經對你產生了懷疑,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不能冒這個險。”
聞思齊嘆了口氣,認可了她的說法,苦笑著說:“有時候真的想回到戰(zhàn)場上痛痛快快殺敵,何必像現在這樣在黑暗中躲躲藏藏。”
“我們也是戰(zhàn)士。”
戰(zhàn)場,就是深不見底的敵營。
聞思齊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他沒有深入探討,換了個話題,“杜鵑有消息了嗎?”
顧若棠搖搖頭,“從教堂離開之后,她像是消失了一樣。何況沒有人知道她的樣貌,更像大海撈針一般了。”
聞思齊沉默了一下,說道:“她也一定在找我們。她的上線只有老陸,老陸犧牲,她就沒辦法和組織聯系上了,像一只斷線的風箏?!?p> 顧若棠寬慰他,“不用過于擔心,老陸除了‘一號名單’,應該還給了她其他任務。等到時機成熟,也許我們會見面的?!?p> “聞太太果然才智過人?!甭勊箭R笑了笑,眼里的溫柔快要溢出來了。
顧若棠被他目光中的溫柔擊碎了心,臉上帶著紅暈,一瞬間有點愣神,反應過來后拍了他一巴掌,“哎呀你少打趣我,下樓吃飯了。思遠該回來了吧?”
“他要去特工總部一趟,晚些回來,我們先吃?!甭勊箭R拉著她下樓。
此時的聞思遠沒有在特工總部,而是在花店暗室。他畫了一張上海飯店的地形圖,在桌子上展開,剩下三人湊上來看。
聞思遠指尖輕點地形圖,分析道:“這里是山本的客房B890,他的對面正好是另一間客房A890。大會結束后,我們從這里下手……”接下來的時間里,他為大家講解計劃的前前后后,三人被他的周密計劃所信服。
一切準備就緒,等待“山鷹”到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