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公館。
顧若棠剛剛宣布了個好消息:已經為婉秋找到了一所學校,過幾日便可入學。
聞婉秋聽到這個消息,夾菜的手一滯,苦哈哈地朝身旁笑得像是要過新年的阿萍看去。
阿萍笑容一僵,看見小姐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訕訕地收起笑容。
聞家兩兄弟很高興,這塊壓在他們心底的石頭終于放下了。
聞思遠問道:“不知是哪所大學?”
顧若棠樂得比誰都高興,“滬江大學中文系。”
聞思齊聽到滬江大學,腦中有個熟悉的身影掠過,一時沒有接話。
要是他沒記錯,林冬陽正是滬江大學的老師。
聞思遠見他不接話,主動接過話茬說:“正好,婉秋國文底子好,畢業(yè)了說不定還能留校任職。女孩子教教書也挺好的?!?p> 聞婉秋敷衍一笑,瞬間覺得她碗里的飯菜不香了。
聞思齊一面給顧若棠碗里夾上一塊肉,一面說教道:“婉秋,你要好好學,你嫂嫂托關系不容易,不要辜負嫂嫂的良苦用心啊?!?p> 聞婉秋聽罷笑吟吟地說:“謝謝嫂嫂,嫂嫂對我最好了?!?p>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鳖櫲籼臉泛侵f。
聞婉秋心中郁悶無比,怎么就要入學了呢。
她打著心中的小九九,試探性地問道:“大哥,你看我這也快入學了,能不能讓我出去玩會?”
聞思齊放下筷子剛想說什么,聞婉秋搶著說道:“大哥,我都憋在家里大半個月了,人都快憋出毛病了,你就讓我出去嘛?!避浥吹恼Z氣里帶著撒嬌,讓人無法拒絕。
聞思遠跟顧若棠對視一眼,皆明白她的意思。
顧若棠掩唇一笑,幫著說好話,“婉秋最近乖得不得了,你就讓她去吧?!?p> 聞婉秋心中歡喜,向嫂嫂投去感激的目光。
聞思齊也笑了,叮囑道:“回來可別忘了功課,我可是要檢查的?!?p> “謝謝大哥!”
吃了飯,聞思齊到書房看書。顧若棠開了門進來繞到他身后,給他輕輕按揉著肩頸。自從經常伏案,聞思齊便有了偶爾肩頸疼的毛病。他索性放下書,閉上眼享受著她的揉捏。
顧若棠忽然問道:“剛才在飯桌上,我提起滬江大學,你怎么有點不高興?”
“倒不是不高興?!币娖拮訂柕剑勊箭R陷入回憶,“我想起前段時間,滬江大學有名學生在大會上持械被捕,林冬陽代表滬江大學來作保,我見到了她。”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顧若棠內心有些異樣,不作聲地幫聞思齊揉捏著。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一樣的倔強?!甭勊箭R繼續(xù)說,“我以為我見到她會過多的緬懷,沒想到涌上心頭的卻是諸多的歉意?!?p> 顧若棠目光黯淡,語氣溫和,“若不是你為了潛伏,她也不會認為你做了漢奸,毅然而然跟你分開?!?p> “若不是這樣,組織也不會派你來當我的太太?!甭勊箭R睜開眼,目光溫柔。他拉著顧若棠在他身旁坐下,言語柔和道:“我一向不信命,是你讓我知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誰也逃不掉。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眼下我只想珍惜眼前人?!?p> 四目相對,聞思齊雙目像是春日里的暖陽。顧若棠心頭一暖,唇角漾笑,環(huán)上了他的脖子。
午后,一如往常般熱鬧的福州路。
職業(yè)婦女俱樂部今日義賣,大海報貼在俱樂部門口,吸引了不少客人??腿藗冞M進出出,拎著手中購來的物品與同伴津津樂道。
聞婉秋一身白色洋裝,外頭披了件呢子大衣,此刻正站在門口饒有興致地盯著那張海報。
“捐贈難民......”聞婉秋反復低吟這幾個字,仿佛想到了什么,隨即踏入俱樂部。
俱樂部大廳擺放著琳瑯滿目的商品,有手工藝品、陶制品,也有針織枕套、靠套、絨線衣、布絨玩具等。來訪的客人小聲地和身邊同伴交談著,商量挑選哪些回家。
聞婉秋一會兒這個看看那個看看,一會兒兩者拿起比較,愛不釋手。
展覽架旁邊的小姑娘是這次義賣的負責人之一,名叫王妮。王妮見她鐘意,笑吟吟地說:“小同學既然這么喜歡,不如都帶回家吧,購買物品的錢我們會一分不差捐給難民的?!?p> 聞婉秋捧著兩個小瓷豬,天冷了說話都冒著白氣兒,她笑著說:“你說得對,替我包起來。”
在她們打包的間隙,聞婉秋又陸續(xù)挑選了幾樣心儀的物品,一并交給她們裝進去。
義賣的物品大都是職婦會員自己手工做的,或是家中不常用的舊品,少數(shù)是百貨大廈清倉的物件。王妮向聞婉秋介紹著。
方一虹在會場角落里接受著記者的采訪,聞婉秋被吸引了,她悄悄靠過去。方一虹有些感慨地說:“僅憑我們微薄的力量,只能夠救濟部分難民,這樣遠遠沒法達到我們的預期。”
黎花手中的筆一頓,她抬起頭說:“這也是你想要通過報紙的原因。”
聞婉秋忽然恍然大悟道:“通過報刊,發(fā)動上海的商店都來舉行義賣,就可以達到以一傳百的效果!”
二人聞聲抬頭,見是一青澀學生模樣的小姑娘,頗有些意外。
方一虹點頭肯定她,“沒錯,小同學說得對,我也是這么想的。”繼而又轉過來對黎花說,“這次叫你來,也是希望能夠通過報紙傳達我們的意愿。如果滬上的公司、商號能本著愛人即是愛己、救難亦即救國之心,踴躍的來舉辦義賣,那么,我們這次舉動就算是有了拋磚引玉的效果?!?p> 黎花手中筆不停,刷刷地記錄著。她認真地說:“你的意思明白了,等著明日見報吧?!?p> 方一虹舒了口氣,朝她笑了笑,“我替俱樂部會員和即將被幫助的難民們謝謝你,黎記者?!?p> 聞婉秋說道:“如果加上電臺的宣傳,肯定會有更多人加入到義賣的行列?!?p> 方一虹愣了愣,思索會兒說道:“我倒是忘了這茬,小同學的建議非常好?!?p> 黎花忙中抬頭看了她一眼,心道她的模樣跟阿酸差不了幾歲,是個有遠見的。
見聞婉秋不好意思地笑了,方一虹拉著她坐下,問道:“小同學在哪上學呀?”
“我過幾天便要去滬江大學報道,我叫聞婉秋?!?p> 方一虹記住了她,笑著說:“我是婦女俱樂部負責人,我叫方一虹?!?p> 黎花也向她介紹自己,“《申報》記者,黎花?!?p> 三人互相寒暄完,開始對報道的文章提出建議。不大的會場里,三人交談得甚歡,聊得很是投緣。
不知不覺天快黑了,義賣會也要結束,會場只剩三三兩兩的客人。這時一名男子在門口駐足,左顧右盼不進來。
王妮迎上去還未開口,男子從袖口掏出一個信封塞給她,說道:“給你們管事的。”
王妮愣神間男子已經走遠了,她捏著信封跑過去交給方一虹,并如實交代門外發(fā)生的事。三人都覺得奇怪,方一虹更是詫異。她拆開信封并未掏出信件,順勢斜著往手心一倒,一顆硬物掉了出來。
三人大駭,是一顆子彈!
能送來子彈的是什么人?這是一個警告。
黎花敏銳地察覺出來了,“一虹姐,你是不是被特務盯上了?”
聞婉秋點點頭,關切地看著她。
方一虹打從當選職婦負責人時,就想到有這一幕。義演也好,義賣也罷,目標只有一個。如今大張旗鼓地進行活動,早晚會引起特務機關的注意,但她不怕。
方一虹握緊這顆子彈,目向遠方堅定地說:“環(huán)境越是艱難,我們越動搖不得。為義賣而生,為義賣而死!”
方一虹眼中的堅定,令聞婉秋想起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曾經也如這般大義凜然。
聞婉秋當即說道:“一虹姐,我?guī)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