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朝陽正盛
次日，早上五點四十，因為要早起做飯的生物鐘讓陳予潼提早醒來，穿好衣服之后走出房間，他看著走廊，過了好幾秒，才醒過神來：“哦……”
雖然在思考著要不要回去補點覺，但他想了想還是算了，走廊里很安靜，外面天也沒亮，廚房的話，只有咖啡廳那里有了，但肯定沒開，更別提借用了，現(xiàn)在能做的選擇也就一個，出去吃早飯，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然后回來繼續(xù)開排位。
他昨天每一把結(jié)束之后都稍微觀察了王笙潼的狀態(tài)，順帶把在座唯二的女選手的櫻谷惠當做比較級也觀察了一下，兩個女孩兒或多或少都面臨著體力上的一些問題，打到最后幾把的時候明顯就看到她們的眼神里有些疲憊，而且開口說話的次數(shù)也顯著降低……當然，櫻谷惠單排基本就不說話，只是偶爾被人追殺，有人做一些她意想不到的操作的時候，她就緊張的小聲的哇哇叫。
王笙潼就很少這樣，她一般都是叫著‘有毛病是吧為什么追我，xx放著不殺跑來殺我？’，不過自從這姑娘在班上有偶像包袱之后她就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平時都端著的，大聲說話的次數(shù)顯著降低。
“嗯，又吃熱干面嗎，還是換一家……”陳予潼自言自語著從電梯里出來，就看到健身房里已經(jīng)有人呆在那里了，他推開玻璃門，程立雪用余光瞄了他一眼，然后繼續(xù)專注在腳下的步伐下。
運動背心，緊繃的有保護膝蓋作用的彈力褲，跑步專用的跑鞋，她的跑速并不快，但步伐穩(wěn)定，呼吸順暢，額頭上雖然有汗，但也不是那種特別夸張的出汗，顯然這對她而言已經(jīng)是一種長期養(yǎng)成出的習慣了。
陳予潼頗有興致地看著，過了一會兒，程立雪暫停了跑步機，舒了口氣，轉(zhuǎn)過頭來問道：“干嘛在這里一直盯著我？”
“我在看你跑步的姿勢，總覺得你跑步的姿勢很標準?！标愑桎f道，“打擾你了？”
程立雪啞了幾秒，然后重啟了跑步機：“打擾倒沒有……姿勢標準那是自然的吧，我們要的就是姿勢標準，練度適中，保持身體的韌性和耐力，姿勢不標準可是會粗腿的。”
“不愧是專業(yè)的。”陳予潼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等等等等！”程立雪的腳躍起，站到了跑步機兩側(cè)，“不等等我嗎，難得的清晨，一起去吃東西，然后幫隊員們帶點早餐回來，再幫笙潼帶點礦泉水?！?p> “她要能喝得進去礦泉水就好了?！标愑桎贿呎f著一邊拿出手機，然后打開了B站，點進了他的賬號關(guān)注的英雄聯(lián)盟賽事，將之前他沒有看完的比賽繼續(xù)拿出來。
程立雪抿著嘴巴，不停的用眼神的余光瞄著他，看著他坐到了靠著墻壁的椅子，也沒帶耳機，把音量關(guān)了，專心地看著比賽。有點可惜，陳予潼沒有把腦袋抬起來，他沒有看到程立雪那如同農(nóng)人看著雨后的春筍，秋收時的麥田般的眼神。
她知道在自己不去主動叫他之前，陳予潼應(yīng)該不會主動抬頭了，但現(xiàn)在又太安靜了，只能聽到她自己的心跳聲，呼吸聲，腳下的跑步機的聲音又太吵了，她聽不到陳予潼的呼吸聲，心跳聲，她想聽到。
“雪姐姐，你是不是喜歡我哥??？”昨夜，王笙潼趴在床上看著pad里的番劇，同時冷不丁地說出這么一句。那時候，她已經(jīng)把陳予潼踹出去了。
“誒？”程立雪想到了她那時候的驚慌失措，“沒有……不是，那個。”她看著旁邊的櫻谷惠，小個子姑娘也抬起頭看著這邊，“我……”
“不喜歡的話，我媽進來找他的時候，雪姐姐完全可以不出聲呀，干嘛要秒掉游戲?！蓖躞箱謫柕溃鹕韥砜粗塘⒀┑谋砬?，等待著她的反應(yīng)。
“我只是……”程立雪用手撓了撓自己的臉，“嗯……那是禮貌，是禮貌哦?！?p> “啊……是嗎。”王笙潼露出了壞笑，“我媽媽好像還挺喜歡你的哦?！?p> 那時候的自己，一定沒有管理住表情的吧，現(xiàn)在都能想起來耳朵上的溫度。他沒有開聲音，是因為不想讓解說影響他的思路，他不停地在進度條上翻動，是想要通過各種細節(jié)來驗證他的思路。
雖然在直播里也經(jīng)?？吹筋愃频臓顟B(tài)，但她還是覺得，只有更趨近于職業(yè)化的賽場，才是能夠發(fā)揮這個人全部實力的地方。
他不是神，單排的時候也被人操作過，雖然能操作他的人已經(jīng)是少數(shù)中的少數(shù)了，因為他的決策太穩(wěn)健了，這個人把身為一個凡人能夠做到的努力已經(jīng)做到相當極致的一個程度了，這一次，她離他更緊了一些，不再是隔著屏幕之外，而是就站在他的身后，全程聽到陳予潼和其他隊員們的交流。
那一場摸底賽，甚至不需要王笙潼去做一些很危險的操作，僅靠著他和鄭天佑的跑線，配合著劉毅在野區(qū)的發(fā)育節(jié)奏，直接把這把比賽用完美的壓制節(jié)奏贏了下來。
“我只是……”她最后還是承認了，“嗯，好吧……我確實喜歡予潼師傅，只是……我喜歡的是他那種專注的狀態(tài)?！?p> 王笙潼沒有追問，可能是因為自己有些氣急敗壞，拉著她的臉然后繼續(xù)反問她其他的問題的緣故，比如為什么總是自己在說，你自己不說點什么之類的話。
陳予潼再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的是程立雪那張湊的有點近的臉，她微笑著用手指頭戳了戳陳予潼的額頭。陳予潼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已經(jīng)是6點半了，她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晨練，洗完澡，把衣服換好了。
“久等了？”程立雪問道。
“沒有……”陳予潼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走吧，一起出去吃早飯?！?p> 雖說這邊是外灘，但附近的老街坊還是挺多的，兩人合計了一下，決定就去之前陳予潼去過的那家店子，那里其他的食物也沒吃過。他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他看著前方的路，她看著他的背影。
“予潼師傅?！背塘⒀┱f道。
陳予潼回過頭來看著她：“嗯？”
“以后，你會去哪個隊伍，然后用怎么樣的id呢？”程立雪笑著問道。
陳予潼思索了好幾秒，只得搖了搖頭：“我還真沒想過……”
“那你是為了什么才想來打職業(yè)的呢？”程立雪又問道。
這個問題，她也問了王笙潼和櫻谷惠，王笙潼的回答比較簡單，她說，她想進ADG，想和雷霆哥哥當隊友，然后在和陳予潼一起拿冠軍，但她也不是想證明女孩兒也能打職業(yè)，她只是覺得她自己能做到，所以她就來了，只為她自己，沒有為了其他人怎么樣的。
“那這個小不點呢？”王笙潼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櫻谷惠，“你又是為了什么大老遠跑到中國的？”
“你就高別人十公分?！背塘⒀┱f道。
“小……小不點？”櫻谷惠愣了好幾秒，嘟著嘴巴，“人家不是小不點……人家是惠，megumi……”
“這一句，我今天聽你說了好多遍了。”王笙潼說道，“而且，你以后能別動不動就哭出來，看著真的覺得好麻煩啊。”
“我也不想哭啊……”櫻谷惠用手輕輕的撫著小九的毛，“男生……好可怕?！?p> “哪里可怕了？”王笙潼虛著眼睛，“一群白癡。你要再總是哭的話，我就不給你rua小九了?！彼牧伺拇策叄靶【?，過來?！?p> 小九完全沒有看王笙潼，淡定地跳到了春風的旁邊，擠了擠春分，然后腦袋趴在她的肚子上，瞇著眼睛。聽到以后不讓rua小九之后，櫻谷惠的眼睛里馬上淚水就涌出來了，她努力地擦了擦：“為什么呀？我又沒有咚醬那樣大膽和勇氣，而且，我也忍不住啊……”
“咚……咚醬？”王笙潼皺著眉頭，“這是在叫我？”
“日語里沒有后鼻韻，潼的發(fā)音是とん（tonn），也就是褥子……她覺得叫tonn醬不好聽，于是就改成了咚醬?！背塘⒀┙忉尩?，“而且，小惠的淚腺是天生的，淚點特別特別低?！?p> “好難聽，我不準你那么叫我?！蓖躞箱f道，“你別是以為我們都是女生所以我們就是朋友了吧？”
“這么咄咄逼人的語氣，是你的問題哦笙潼?！背塘⒀├躞箱哪樥f道。
“咚醬のばか！あほう！（白癡！笨蛋！）”櫻谷惠說道。
“這種程度的日語我還是聽得懂的?！蓖躞箱撝劬?。
櫻谷惠一下子又縮了幾步，然后把腦袋上的貓頭鷹帽子努力地往下壓了壓。程立雪舒了口氣，問道：“所以……為什么你要這么說??？”
“這是競技游戲吧?！蓖躞箱f道，“那么除了自己之外，只會有兩種人，比自己強的人，比自己弱的人……不管他是隊友也好，是對手也罷，強就要贏，弱的話就要更努力變強，只是說，比自己弱的能好好交流愿意努力，這種是能一起玩游戲的，而弱還不愿意努力只是抱著自己有的東西沾沾自喜，那種就是不能一起玩的……她這樣，不適合打職業(yè)。”
現(xiàn)在想起來，程立雪覺得她的話沒有錯，只是有些地方聽著有些過于直白和冰冷了。她也知道，王笙潼雖然嘴巴上不說，但她其實是一個自尊心很高的孩子，而且，是一個很想贏的孩子，就如她當年一樣。
從后面看著陳予潼的背影，她是清楚的，這個男孩子一開始的白銀，是通過自己的攀爬求索一步一步走到這里的，他并不是天才，但他在另一個部分也能稱得上為天才。
“我……”櫻谷惠說道，“我是為了……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想讓家里的情況……改、改變……才來這里的！”
她抬起了頭，眼睛里又有淚水，只是僅僅地咬著嘴唇，從下至上地逼視著王笙潼：“愛哭的膽小鬼……就……就不行嗎！”
如果說這是girl’stalk的話，一定哪里出問題了，程立雪不禁這么想到，但櫻谷惠那時候給她的感覺，真的好好。王笙潼也沒有再咄咄逼人，只是露出了好戰(zhàn)的微笑，正面回應(yīng)了她。
她說：“這樣才對嘛，我等著你下一次內(nèi)戰(zhàn)，打那種沒狀態(tài)又無聊的對手，這游戲就沒意思了。”
這個男孩子回過了頭，他好像沒有聽清楚自己剛才問的問題。他那從思考問題的狀態(tài)回過神來的感覺，著實讓程立雪有些無奈。
于是，程立雪便再重復了一遍了這個問題：“予潼師傅，你是為了什么才來打職業(yè)的？”
“腳下的路，走到了分叉口。”陳予潼說道。
“分叉口？”程立雪道。
陳予潼點了點頭：“如果繼續(xù)打路人的話，或許能打到國服第一，但你看現(xiàn)在，各種奇奇怪怪的下路組合，還有新改版的鐵男，作為adc的話，總覺得那很艱難，但仿佛能看到頭，去提升操作，然后成為國服第一……成為了國服第一，然后呢？一直保持第一？”
“你可以成為rank里的神，但也就僅限如此了，你在這條路上繼續(xù)走下去，就會像動物園里的獅子，對普通人來說是獅子，可是對那些草原上的獅子來說，你只是一只小貓?！彼f道，“這是李世杰曾對我說過的話?！?p> “很有煽動性。”程立雪道。
“路人和職業(yè)賽場，使用同樣的游戲，可卻完全不是一個游戲。”陳予潼說道，“路人rank局，我打了五年，終于追上了王笙潼，也算是看到過頂端的風景了……可是，頂端意味著沒有進步的空間了，路就結(jié)束了。我才十七歲，我覺得這個游戲很好玩，但是……就結(jié)束了？”
“腳下，遇到了分叉口?！标愑桎f道，“一邊是看不到盡頭的不知道會通往何處的路，或許去打了職業(yè)我打路人就沒有以前那么厲害了，或許水平和狀態(tài)會因為更多的知識和方法，我這個人……”他指了指自己，“我的極限就在那里了，我塞不下來了，壓力把我壓垮了，我變?nèi)趿?。但，比起說不定在一段比較短暫，一兩年就能達到的時光里能夠到的目標，能看到盡頭的路，我還是想選擇這邊。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p> 他微微一笑，然后指了指那邊的店子，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朝前走。程立雪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會背著怎么樣的id，穿著什么顏色的隊服，會成為怎么樣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說，他也不知道他的選擇會把他帶往哪里。
她看著這個少年的背影，還有逐漸從樓宇之間冒頭的朝陽，笑了笑：“什么腳下的路出現(xiàn)了分叉口啊……你選的路不是一直只有一條嗎?！?p> 他們一起吃過早飯，然后兩人拎著大小包東西回到競技區(qū)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坐在那里了。鄭天佑，劉毅，常宣，辛子辰，茍雅俊……這幫家伙能起這么早大多都是因為昨晚很累，但仍然很興奮，只有常宣打完了一把之后摘下耳機對程立雪說了聲謝謝，其他人都在聚精會神地在自己的游戲之中。
把每個人的食物和飲料分發(fā)在各自的座位上之后，陳予潼也加入了他們的一員，程立雪也立在他們的身后，準備聆聽他們各自的一些想法和需求。
能來到這里的人，沒有一個是想要輸?shù)舻娜?。程立雪巡視了一圈，站在陳予潼的背后?分47秒，兵線在河道線幾乎未動，103個補刀。
程立雪微笑著看著他，外面朝陽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