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梟影帶著杜韜和蘇妜一路飛奔,岀了庫奇鎮(zhèn)的城門后仍舊向西北方疾馳,似是不知疲倦。
入眼皆是漫漫戈壁和黃沙,沒有一抹綠色。烈日當(dāng)空,灼燒著大地上的一切。因長時間的顛簸和強光而眩暈不已的蘇妜已是香汗淋漓。四周的景致快速向身后退去,模糊得辨識不清,因顛簸帶來的疼痛也在逐漸變?yōu)槁槟?,唯一能讓蘇妜有些許感覺的是耳畔杜韜呼出的熱氣和喘氣聲。蘇妜握緊韁繩的手在漸漸松開,渾身癱軟地倒在杜韜懷里。
“喂,女人!”杜韜見叫不醒她,也只得隨她去了。這兒離他的目的地還有好些距離呢,他可不能停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炎日西移,平坦無垠的大漠中開始出現(xiàn)一些起伏低緩的沙丘,緩坡和坡頂處也有了一絲綠意,而遠處有一片黑鴉鴉的營帳,如果眼力夠好,興許還能望見金字黑底的旌旗。
杜韜這才停下來,把蘇妜從他懷中倒向前,使她伏在馬背上,然后自己便快速下馬,脫去盔甲只著一身短打。他撫摸著梟影的前額,叮囑道:“保護好她?!北阍跅n影低低的鳴叫聲中只身向那片黑色營地走去。
約莫半個時辰后,蘇妜才逐漸轉(zhuǎn)醒,可頭還是昏沉沉的。她發(fā)現(xiàn)杜韜已經(jīng)不見了,環(huán)顧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里只留下了梟影和地上的屬于杜韜的盔甲。蘇妜有些害怕。
“杜韜人呢?”微微的顫音彰顯著蘇妜不安的心。
可回應(yīng)她的,只有梟影低低的嘶鳴聲。
蘇妜拉了拉馬韁繩,想離開此地,可梟影只是在原地打轉(zhuǎn),不肯離去。
終于,她瞧見了那邊黑色的營帳群,心中暗暗猜想杜韜是不是往那邊去了。正想把梟影拉向那邊,她便看見低矮的沙丘后面走出一個人。
那人看見蘇妜時輕輕地笑了,笑里帶有一股天生的痞氣,但卻使蘇妜感到莫名安心。
“怎么不下來?”杜韜走到梟影身邊,仰頭望著蘇妜問道。
“我下不來?!?p> 蘇妜上去容易,下來難,如果定要下馬的話,說不準(zhǔn)就是摔個“狗啃泥”。
杜韜張開雙臂,說:“跳下來,我接著你。”
說跳就跳,蘇妜毫不猶豫地撲向杜韜,然后,兩人一同倒在了沙地里。蘇妜的頭撞在杜韜堅實的胸膛上,硌得生疼,蘇妜吃痛叫出聲來。
杜韜半撐著坐起,卻發(fā)現(xiàn)蘇妜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跪坐在他身上,他無奈道:“可以下去了吧?”
光顧著揉額頭的蘇妜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處境之尷尬,立馬翻身滾到沙地上,又被沙子的灼熱驚得連忙站起,嘴里還一直重復(fù)著:“對不起,對不起?!?p> 杜韜以一種大人不計小人過的表情看了看蘇妜,站起身,撣去身上的沙子后兀自穿上自己的鎧甲,嘴中卻帶著試探性地譏笑道:“堂堂武將之女,竟連騎馬都不會,真是有意思?!?p> 聽了這話,蘇妜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靜默了一會兒,解釋道:“爹爹說,女兒家就算武功蓋世,也終是上不了戰(zhàn)場的,索性讓我喜歡什么便學(xué)什么,沒有強迫我?!?p> “那你喜歡什么?”
“女紅,看書?!?p> 杜韜挑挑眉,有些訝異武將世家出身的人竟然天性里喜歡的不是提刀立馬、縱橫沙場,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女人骨子里確實是厭惡血腥與暴力的,就算出現(xiàn)過那些冷冰冰的女殺手,也不過是后天磨礪出來的,天生好戰(zhàn)好斗的女人實在太少。
“我可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不怕嫁不出去?”杜韜一句無意地調(diào)侃卻讓蘇妜急了。
“憑什么女人就不能和男人一樣?不準(zhǔn)讀書識字,不準(zhǔn)入朝為官,不準(zhǔn)上戰(zhàn)場殺敵,同樣是人,憑什么女人生來就要比男人低一等?”蘇妜似乎被觸碰到了底線,激動地揪住杜韜的衣領(lǐng),雙目含紅,帶著一份不甘咆哮,“就算是被定了罪,和男人們一同殺掉就好了,為什么要發(fā)配邊疆成為你們蹂躪的奴隸,憑什么???”
杜韜冷冷地看著蘇妜滿是仇恨和不甘的眼睛,把蘇妜的手從衣領(lǐng)上剝開,無悲無喜:“那是天家定的規(guī)矩,和我無關(guān)?!?p> 蘇妜聽到杜韜略帶涼意的聲音后鎮(zhèn)定了不少,還生出一絲后怕。她在干什么?。克麤]有碰她已是很好了,她又有什么資格去怨他?如他所言,定下這些規(guī)矩的人,是天家,而那些與生俱來的不平等,則是這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思想所致,她只能敢怒不敢言,別無他法。而杜韜現(xiàn)在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quán),她的一時沖動若是激怒了他,不知是否會招來他的報復(fù)。
所幸杜韜并沒有在意蘇妜的動手動腳,短暫的沉默后,他問:“蘇君榮的書都是兵書吧?”
蘇妜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看過多少?”
“大部分都匆匆讀過?!碧K妜還是一臉不解。
“看那邊。”杜韜向沙丘間黑成一片的營地遙遙一指,說,“那是蠻人的軍營。剛才我去探了探,光從軍帳頂數(shù)來說,敵軍人數(shù)不下一萬,而且我還發(fā)現(xiàn)蠻人的王帳也在其中。你說,他們會不會攻打庫奇鎮(zhèn)?”
蘇妜毫不遲疑道:“來都來了,當(dāng)然會打。”
杜韜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又問:“為什么那么肯定?”
“爹爹曾告訴過我,雖然庫奇鎮(zhèn)方圓二十多里皆是荒漠,可勝就勝在它獨占了一條庫奇河,守,可屯兵扎營,攻,可作為補給之地。誰占有了庫奇鎮(zhèn),誰在這片大漠里作戰(zhàn)的主動性和勝率就越大?!碧K妜注視著杜韜的眼睛,十分肯定地說,“既然蠻人已南下駐兵,且是大王親征,那對庫奇鎮(zhèn)是勢在必得,這場戰(zhàn)一定會打。不過,我有一點沒想通,他們?yōu)槭裁磿粼谶@個時候打,而且還把軍營駐扎在這里,這地方要水沒水,草也少得可憐,不是一個適宜扎營的地方,這太違背兵法和常理了?!?p> “我也不知道?!倍彭w滿帶笑意地看著正咬著手指冥思苦想的蘇妜,生出一兩分欣賞來,又道:“你說蠻人有沒有可能繞過庫奇去打漠城?”
蘇妜微微蹙眉,似是在冥想漠城的位置:“這個……恐怕有違兵法吧。沒人會主動陷入兩面夾擊之地。但,也說不準(zhǔn),漠城遠比一個庫奇鎮(zhèn)重要,而且,既然在時間上選擇反常道而行,在攻打順序上也有可能?!?p> “你的意思是,不管先打哪兒,都一定會拿下庫奇鎮(zhèn)?”
蘇妜點點頭。
“呵。”杜韜雖沒讀過什么兵書,但他在軍事上的悟性極好,蘇妜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只不過他沒辦法說得這般頭頭是道罷了。“雖然不能上戰(zhàn)場,但是紙上談兵還是可以的嘛?!?p> 蘇妜朝杜韜痞笑的臉撇了撇嘴,腹誹道:不會用詞就別亂用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