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劍之丘

　　（10）

　　“阿珂，帶上剩余的‘彈丸’，換上白衣，然后埋伏在樓閣之上?！?p>　　“義兄，你的身體！”

　　“我沒事，只是需要休息，你聽話照做，待會兒一句話也別說，除非你看見門前那一炷香燃燼了?！?p>　　司馬荼穿著一身隆重的道袍，外衣有紫色的透氣薄紗點(diǎn)綴，內(nèi)襯是規(guī)整大方的道衣、道裙，玉釵發(fā)冠，手執(zhí)拂塵，面對來刺之人，臉無懼色。

　　“大費(fèi)周章與貧道解釋這些，有何用處？”司馬荼在祭壇中央換上一炷新的香燭，隨后徑直走回云房。

　　白鳳跟在司馬荼背后，命俞珂守在屋外，自己進(jìn)去，回道：“司馬荼，難道你不好奇為何我能算得比天樞子還要準(zhǔn)？就連符文濤的藥效何時散去我都一清二楚！”

　　“時至如今，你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動手吧，完成你的夙愿?！睌?shù)年不見，司馬荼依舊是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樣，是以急于求死，未免惹人懷疑。

　　白鳳不慌不忙地坐在軟墊上，說：“因?yàn)槲以H眼見過，一個門派的傳人從十年前就開始服用太平道的藥物練武修行，終成‘狂刀’。但是，最后他選擇了另一條路，用手中狂刀斬斷了束縛他人的枷鎖?！?p>　　“所以你清楚知道藥效會持續(xù)多久？”司馬荼瞇起雙眼，奸佞地笑道：“那又如何？”

　　白鳳獰笑著：“呵呵呵......那又如何？司馬荼，你妄想中的偉業(yè)已經(jīng)全都被我毀掉！那些因此而死的英雄志士終于可以安息，因?yàn)樘降蓝移迫送龅娜耍步K于大仇得報。你的愿望全都落空了，就算如此，你還想假裝瀟灑嗎？”

　　“你那想要貧道做什么？”司馬荼閉上雙眼，坐以待斃。

　　白鳳道：“承認(rèn)自己的敗北，太平道已經(jīng)完蛋了！”

　　“沒錯，這一回合是貧道輸了。”司馬荼半合著眼睛，如細(xì)線一般勾勒在臉上的目光閃爍著詭異：“白大俠，你滿意了嗎？”

　　云屋的墻壁上掛著一幅老君像，白鳳看著畫像的眼睛，又望了望司馬荼，深吸一口氣。

　　——龍鳴斷刃插進(jìn)了司馬荼的胸口。

　　白鳳的隱忍、冷靜、理智，在這一刻都被熱淚掩蓋去，他大吼了一聲：“啊啊啊?。?！”

　　傍晚的陽光呈現(xiàn)出一種混沌的藍(lán)色，它仿佛不是從太陽而來，而是來自于那一道明媚的晨昏線上，這條界線分割日夜、明暗，如今也將白鳳與司馬荼分割在兩邊。

　　“義兄！”俞珂以為是屋內(nèi)生變，破門而入。

　　白鳳攥動著手中的龍鳴斷刃，司馬荼的表情逐漸扭曲，他輕輕把頭湊到白鳳的耳邊，說：“我輸了，可你也......沒贏?！?p>　　司馬荼的鮮血沾到了白鳳的衣角上，一股厭惡感油然而生。

　　——是不好的預(yù)感嗎？

　　白鳳問：“你什么意思？”

　　“呵呵呵......邪念已經(jīng)根植在這片大地之上，總有一日，太平道會再次歸來。”司馬荼笑容慢慢消失，轉(zhuǎn)變?yōu)橐环N入骨的沉寂：“那一日，也許就在明天。”

　　司馬荼死了，最后的死相仿佛禪宗入定時的狀態(tài)，沒有痛苦與迷茫，想必他內(nèi)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白鳳放下司馬荼的尸首，把龍鳴斷刃拔出來，自言自語道：“就算那一日明天就會來，就算我只剩下這柄斷刃，我依然會不停地反抗，這無關(guān)乎勝敗，這個世界沒有你們，我才會痛快。”

　　此話既出，俞珂本以為白鳳要離開此地去找慕容嫣，然而白鳳卻很不放心，生怕司馬荼假死似的，決意先讓俞珂去把覺心和尚找過來，讓覺心和尚替司馬荼收尸，不然不愿意隨便離開。

　　就這樣，白鳳守在司馬荼的尸首旁一夜，直到第二天覺心和尚才尋過來。

　　白鳳親眼目睹司馬荼被裹尸布裹成人形的“物件”。

　　“是的，死尸只是死尸，不再是人了?！卑坐P心里這樣想著：“這么說來，神仙與死尸的差距并不是很大?！?p>　　他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去找慕容嫣。

　　“義兄，你不看著覺心和尚把司馬荼送走嗎？”俞珂跑過來問道：“還以為你現(xiàn)在還很擔(dān)心......”

　　白鳳回道：“希望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對了，符文濤怎么樣？”

　　“符文濤還在劍之丘，聽說醒來后一句話都沒說過。”俞珂面無表情，似乎已經(jīng)對這一切感到麻木：“嫣兒，是不是還在晉陽？剛剛?cè)ゴ罄硭聸]找到她。”

　　白鳳問：“你不知道她在哪？”

　　“我以為她來找過你......”面對突然的詢問，俞珂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我昨天把嫣兒放在大理寺，那里有尉遲真和高洋的人保護(hù)，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白鳳想起司馬荼曾說過的話，激動地?fù)u晃起俞珂的身體，問道：“高洋在哪！”

　　“守衛(wèi)說他一大早就進(jìn)宮了，從太平道總舵走過去應(yīng)該不需要幾刻鐘?！庇徵骘@然也開始著急，先一步走下臺階：“義兄，我陪你一起去！”

　　不久，二人來到后宮前，梅麟正在此地稍候。

　　“白大俠，太子殿下正要找你呢！”梅麟一臉的喜慶：“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說你是拯救了國家都不為過，日后高升了，可別忘記誰是你的領(lǐng)路人，請吧？誒，小姑娘不許進(jìn)！”

　　“為什么！”俞珂差些想罵梅麟“閹狗”，不過只是說出半個字：“好吧，我在外面等?！?p>　　白鳳跟梅麟一起踏入后宮，徑直來到皇后的居所，昔日白鳳曾在此地兵諫，對皇后高昭君拔劍相向，是以后來一直遭到朝廷猜忌。

　　怎料，剛進(jìn)屋門就有一陣血腥味傳來。

　　“太子殿下？”梅麟膽顫心驚地掀起幕簾，只看見皇帝高歡倒在地上，背部有一個又黑又深的傷口，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皇上，你怎么會在這里！”

　　白鳳也不管什么禮數(shù)，跨步越過梅麟來到前面，此時梅麟已經(jīng)完全嚇呆了。

　　——高洋手持長劍，正端在茶位上歇息。

　　“白鳳將軍，你怎么才來，茶早就泡好了?！备哐蠓畔聦殑?，劍被擦得锃亮，完全看不出有使用的痕跡：“適才在等待母后蘇醒，她正在換洗衣物，應(yīng)該快要出來面見我朝的功臣，救國大英雄白鳳、白大俠。”

　　“皇......皇......皇。”梅麟跪在地上，無力地傾訴著。

　　隨后有宮女傳喚道：“皇后駕到?！?p>　　高昭君數(shù)年來垂簾聽政，已然滿鬢斑白，縱是一個多么睿智的女子，在看見丈夫的尸體時，依然無法冷靜下來。

　　“?。。。　备哒丫乖诘厣?，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尸體的臉，本就不穩(wěn)定的心智徹底瘋魔了：“誰，這是誰！?。。?？你們是誰？我怎么在這里，你......你是？！”

　　高昭君凝望著白鳳。

　　“哥哥，你來報仇了？”高昭君跪在白鳳的面前，連連哭訴：“何必如此??？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為什么還要記著當(dāng)年事情？皇上可是一國之君，他怎么能死呢？！哥哥，你放過我們家吧，嗚嗚嗚......”

　　見白鳳冷眼旁觀，高洋問道：“白鳳，你想要什么獎賞？我讓你官復(fù)原職？還是為你封侯賜爵？”

　　白鳳道：“慕容嫣在哪？”

　　“慕容嫣？我還以為她在你身邊呢！”高洋一臉的驚詫，看上去不像撒謊：“說回正事，現(xiàn)今大計已成，日后留在我身邊吧，如何？”

　　白鳳道：“留在你這個殺父奪權(quán)的人身邊？我沒興趣?！?p>　　“他早就該死了！”高洋忽然怒罵一聲，身畔的高昭君也跟著大吼了一下：“皇上！啊嗚嗚啊......”

　　高洋對高昭君戲謔地笑了笑：“白鳳，之前我與你探討的家國大事，全都是真心話，留在我身邊，我們能一起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

　　“哥哥，你放過我們吧！你放過我們吧！”高昭君也過去抱著白鳳的大腿求饒，她心結(jié)看來永遠(yuǎn)都解不開了。

　　白鳳哀嘆一聲，回道：“我是白鳳，不是你哥哥。”

　　說罷，白衣劍客拂袖離去。

　　“白鳳，你給我站??！”高洋走出門大喊了一聲：“今日你踏出宮門，那便再也別想回來。”

　　白鳳回道：“你們一家子人都是瘋子，我與你們無話可說?！?p>　　看著白衣劍客愈來愈遠(yuǎn)的身影，高洋若有所思地把梅麟喊過來：“方才你看見了嗎，誰殺了皇帝？”

　　“是......是......是白鳳！”

　　太陽快向西邊移去，在時局劇變的中心，晉陽的一切都為之毗變，早上還是救國大英雄的人，到了夜晚就變成刺殺皇帝的殺人狂。

　　仿佛每個人都在追逐著，想要一朝成名？一夜暴富？各種各樣的念頭，各種各樣的欲望。

　　或許，這都印證了司馬荼的預(yù)言。

　　據(jù)說找到這個地方時，距離政變發(fā)生已經(jīng)過去三天：在劍之丘的中心，有一柄斷刃插在土堆上，劍柄上還系著一個不會響的鈴鐺。

　　此后，朝廷便宣布刺客已經(jīng)身亡，過了沒多久，新皇帝舉行登基儀式，一段短暫的和平到來了。

　　盡管如此，每一年依然有人能在劍之丘看見一對男女，像是從墓碑走來，但是一旦想走過去確認(rèn)到底是誰，他們又像是這幅畫面的背景一樣突然與眼前的世界融為一體，變成了殘影。

　　由此，關(guān)于他們的歌謠悄悄傳頌開來。

　　人們根據(jù)不知道從哪里記載的故事，或想象、或旅行，一步一步將他們走過的路再走一遍。

　　他們深信這些故事是永恒持續(xù)的，也許就在某個斷絕一切的時間裂縫之中，白鳳和慕容嫣依然在旅行著。

　　若要問他們?nèi)绾未_信？我們都是見證者。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