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外賣來了吧。大麥出去收一下。”
“嗻。”
麥戈登這個回答是陳豎教的。
陳豎說,這是華夏古代文明流傳下來的語言,只有貴族才能使用,意思是“肯定、認同、我一定會做到的”。比起“嗯、哦、啊”這些擬聲詞高級得多,又不像“好的、是的、可以”這些詞那么書面,是真正地道華夏人的表達。
有內(nèi)味。
又從語言學角度忽悠了半天,這給東英吉利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都秀暈了。
“請把外賣給我?!丙湼甑菍π「缯f。
小哥不搭話,把門縫推開,一包郵件“嘩”地扔在地下。
“郵包直接簽收,你們后面應(yīng)該還有不少,我下午晚點給你們送?!?p> 陳豎和林果撲在桌上,心如死灰,面色絕望。
只有麥戈登還一臉困惑:“咦,他為什么不說「嗻」呢?!?p> “快別站在外面丟人了,人家是郵遞員,不是外賣員?!?p> 拆開郵包,里面當然又是厚厚一大信件,都是新聲杯的投稿。
其實作為編輯,從信件外觀上就能看出來很多東西。
向傳統(tǒng)雜志進行紙質(zhì)投稿,講究的是得體,就是說進退有據(jù)。
既不過分招搖,妄自尊大,也不要妄自菲薄,埋沒了自己的閃光點。
很多人投稿用了花花綠綠的信封,閃閃發(fā)亮的信紙,編輯一看就知道,有很大可能性,是心智還沒發(fā)育完成的小孩子,肯定不會優(yōu)先去看這些稿。
還有的,拆開信封,里面沒有按照征稿函的要求,沒有附上報名表,也絕對都是按照無效投稿處理。你連個聯(lián)系方式都不給,就像考試不寫名字,就算是寫得再好又如何?
其實上面這些,都還不是最可怕的情況。
更要命的是那些,自作主張在郵件里塞進一些亂七八糟附件的作者們,完全是在加大編輯不必要的工作量。
有的一打開,里面放了作者二十多張自拍,有大頭貼,有全身照,有畢業(yè)合影,還有近照,還特么是半棵體的。
最后林果不得不找地址給他寄回去;
有的作者往郵件里面塞進了一百零八顆手工折出來的星星,說每個星星都是她一份過稿的心愿,把信封塞得滿滿當當,像個氣球,用陳豎的話說,我想用這一百零八個愿望,把水滸里一百零八將請過來,給作者打一頓;
還有的作者可能是才華橫豎都溢,寫了篇小說還不過癮,還要再寫一首詩,送給他親愛的編輯大大,全詩引用如下。
「責編你是如此的高冷,你是如此的遙不可及,你是如此的難以觸碰。
如若你回我一個字,我會像含苞花兒一樣,向你綻放;
如若你回我兩個字,我會像被沸水浸泡的茶葉一般,對你散發(fā)出怡人的茶香;
如若你還是如此高冷……
我會變?yōu)橐还蓾庥舳执己竦撵F霾,飄進你的房間,鉆進你的口鼻。」
這都不需要林果和陳豎多點評什么了。
就連麥戈登都覺得這是華夏文明的糟粕。
“來來來來,大家自己挑,自己選,有福我享,有難同當,這是第六編輯部的團隊文化?!?p> 陳豎指著這堆稿子說。
領(lǐng)導(dǎo)發(fā)話,大家只好硬著頭皮,粗略地從外觀上挑出大體不要太過奇葩的稿子。
“誒。這里有幾封投稿,信封上的地址,使用噴墨打印機打上去的?!?p> 一向眼睛很尖的林果馬上注意到幾封稿子的特別之處。
“看來是來了批行家?!?p> 陳豎從其中挑出一封撕開,把稿子抖出來一看,打印出來的文本,標題用的是15.8磅的(三號字)華文中宋字體,正文用的是10.5磅(五號字)的方正書宋字體。
這些字體并不是文字處理軟件中的常規(guī)字體,華文中宋又叫明宋,是根據(jù)宋體演化而來,但是做了些微調(diào),變得更加清晰醒目,有層次感,可以說是最理想的標題字體。
而方正書宋,雖然本身就是宋體,但方正公司在字體的筆畫上,增加了透氣感,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都比平常的宋體更加生動活潑而不輕佻,尤其適合排版篇幅不長的實體出版物。
這個投稿作者是用了心的。
陳豎從成為作家那天開始,就在行業(yè)里摸爬滾打,聽設(shè)計師和編輯說也知道了這些常識。
她揉了揉這張打印紙的手感,閉著眼就能說出,這毫無疑問是80克的道林紙。
道林紙,又叫膠版印刷紙,最早是申城通過香江,從歐陸進口到國內(nèi)的高級紙張,如今主要是用在書刊印刷上,當然成本還是比其他的紙要高些。它白度高,強度高,質(zhì)地緊密,伸縮性好,而且相對防水,油墨吸收性也比其他紙型更加均勻,要說唯一的缺點,可能是容易弄臟。
可是反過來一想,這是不是暗示了,作者非常愛惜自己的作品,也希望看到稿子的人對它珍而重之呢。
陳豎在剎那之間想到了很多。
但,還是看作品吧,投稿的態(tài)度雖然已經(jīng)可以說明很多東西,可以在編輯那里加不少印象分,但最終還是好內(nèi)容意味著一切。
這篇小說的標題叫做《幸福鈴》。看到最后,陳豎嘴角不經(jīng)意的上揚起來。
不錯。作者筆力還處于正在磨礪的階段,但是構(gòu)思精巧,已經(jīng)非常難得。
她從這一刻起,才開始覺得審稿這個活,是一種享受,而不是一種忍受。
下一篇《喂——出來》,再下一篇《愛的力量》,最后一篇《人造美人》。
從行文上來看,陳豎很容易就判斷出這幾篇文章出自同一個作者之手。
但是,以這種頻率密集出現(xiàn)的腦洞,未免也太讓同行眼紅了吧。
身為作者同行,有這樣的新人出現(xiàn),她好酸!
但站在編輯的角度來講,有這樣的新人出現(xiàn),她超甜!
如果這位作者還有五篇以上像這個水準的小說,那她就有把握策劃出一部短篇小說集來。
雖然新作者的短篇小說集向來不好賣,可是「新聲杯」冠軍處女作,公司給到的發(fā)行資源和活動經(jīng)費肯定大大的有。只要貨鋪到位,幾場活動辦下來,還愁賣不動嗎。
要是今年場上真的沒幾個能打的選手,讓我手里這個作者拿了頭獎的話——
第六編輯室的未來豈不指日可待。
她默默躺在沙發(fā)的靠墊上思考,閉著眼睛,滋味復(fù)雜。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睜開眼睛。
“各位,說個好消息。剛才快遞員送來個文學寶才,朋友們,我們撿到鬼了?!?
前折口
啟動。猛男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