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秋娘擔(dān)心的藥材都沒分揀,不知道第幾次眺望院外那條小道時,這三人回來了。
趙懷風(fēng)趾高氣揚(yáng)的,他在洛陽斗雞走狗,每每贏了,回家都是這個架勢。如今雖著布衣,但這幅尊容要是讓他爹看到,還是會忍不住手癢想揍幾下。他身后跟著壯壯和小江,一胖一瘦,一個形貌猥瑣,一個滿臉愁容,襯的趙懷風(fēng)愈發(fā)玉樹臨風(fēng),英偉不凡。
小江跟在趙懷風(fēng)后面惴惴不安,他被壯壯扣著,回到了秋娘家。
趙懷風(fēng)剛坐下,小江便立馬撲通跪下了,他嘴笨,說不出什么話,想叫趙懷風(fēng)師父,又怕他只是隨口說說;想謝謝他,又沒什么好聽的話。
秋娘看他如此,問趙懷風(fēng)道:“他這是怎么了?”
壯壯搶著答道:“這是在謝師父呢,師父將他從那對壞人手中救出來哩!對了,師父,我剛剛聽你說你想收他做徒弟,可是真的?”
趙懷風(fēng)看著小江道:“你可愿意?”
小江連忙點(diǎn)頭,點(diǎn)完又給趙懷風(fēng)磕了幾個頭,嘴里直呼師父。
壯壯最是開心:“我就是大師兄了,可師父,你真有什么本事教咱嗎?”
這缺心眼的,趙懷風(fēng)看一眼就想呼嚕上去,仿佛理解了他爹為什么一見他就火冒三丈了。他喝了口茶,冷靜了一下道:“我自有辦法讓你們安身立命,對了,早上讓你發(fā)的單子可發(fā)了?”
壯壯點(diǎn)了點(diǎn)頭:“發(fā)了,可真有人來嗎?”
趙懷風(fēng)笑了,一臉自信:“自然?!?p> 壯壯又問:“那小江如今睡哪兒?”
趙懷風(fēng)看向秋娘,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見,秋娘瞪了趙懷風(fēng)一眼,對著小江和藹道:“后院有個草藥廬,你先睡那兒可行?我今晚給你收拾一下,過幾天再找人來拾掇拾掇。”
小江有片瓦遮身便已經(jīng)很滿足了,當(dāng)下又要給秋娘磕頭,秋娘忙將他扶起,道:“你要是不嫌棄,就給我當(dāng)個弟弟吧,在這里就當(dāng)自己家一樣,別拘著。”
小江滿臉通紅,倒是不知如何自處了。倒是趙懷風(fēng)嘀咕了起來:“胡鬧,這都差輩兒了?!毕肫鹎锬飫倓偟伤茄?,不禁又神馳起來。
折騰到了天黑,四人才吃起了晚飯,趙懷風(fēng)看著死皮賴臉的壯壯道:“怎么晚上還不滾?”
壯壯委屈起來:“師父,你也太偏心了,小江你就又給錢又安排住的,我吃個飯還得受你嫌棄?”
趙懷風(fēng)罵他:“你倆天分不同,他以后去了蹴鞠隊(duì)掙多少錢?你斗個雞賺多少?我看中誰,這還用說?”
“那我也要踢蹴鞠,我明兒就跟小江一起練習(xí)。”
“行,明早卯時起來。”
“欸,那就算了吧,斗雞也挺不錯的,我先存點(diǎn)錢,買個斗雞,回頭賺點(diǎn)小錢就行?!眽褖旬惓;顫?,飯桌上嘰嘰喳喳個沒完,逗得小江都展開了眉角。
用完膳,小江與壯壯都各自歇息了,秋娘拿出了針線,準(zhǔn)備拿趙懷風(fēng)買的布匹做身衣裳。趙懷風(fēng)當(dāng)日買的布匹中,正好有秋娘之前看中的那匹素白錦緞碧桃花樣,她喜愛得很,想做身外袍,卻不曾想院中來了位不速之客。
佟氏滿面春風(fēng),婷婷裊裊推開了院門,黃鶯嬌俏般嗓子:“秋娘,嫂子得空來看看你?!?p> 秋娘手上的針差點(diǎn)戳到指頭上。
自打佟氏嫁過來,從沒正眼瞧過陳家村的人,只有李氏,同為富家小姐,能得她青眼有加。如今她親自過來,簡直稀奇。
“嫂子,快進(jìn)來坐。”秋娘忙站起來相迎。
佟氏落座后,接過秋娘手上的茶,抿了口說:“來了些年,也沒來你這兒瞧瞧,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是我不夠禮數(shù),秋娘你可別生嫂子的氣?!?p> 秋娘笑道:“嫂子客氣了?!闭f完又給佟氏身后的丫鬟遞了杯茶。丫鬟看著佟氏,不知是接還是不接。
佟氏道:“趕緊嘗嘗,常聽巧兒說你這兒的茶好喝,總想著來討一杯,如今我跟滴翠,也算是如愿了。”
“嫂子你少打趣我了,這就是普通的姜棗茶,夜里涼,給你們?nèi)トズ畾??!?p> 佟氏跟滴翠使了個眼色,丫滴翠便放下了杯子,對秋娘行了個禮:“娘子們慢聊,我去院外候著?!?p> “我聽巧兒說,你表弟在這兒?”
“嫂子且寬心,他剛出去了,家里就我一人?!?p> 佟氏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知道我今天來,太過唐突,可我心里著急,想請妹妹給我把把脈?!闭f完便將手搭了上來。
秋娘三指定位,診斷片刻喜道:“嫂子恭喜啊,你要做娘親了?!?p> 佟氏一時之間不知是悲還是喜,忙喝口茶定定心神。
秋娘聽巧兒說過,自打佟氏嫁過來,肚子一直沒有響動,王氏常為著此事與之爭吵,沒個安寧。想來佟氏心中積了不少委屈。
“秋娘,”佟氏穩(wěn)住心神,道:“幾日前家中有位族親去世,公公婆婆都去幫著料理,還得幾天才能回來。在此期間,還希望你不要把這事兒說出去,巧兒也先別講。你也知道,我公公婆婆最重這個,我——”
秋娘點(diǎn)點(diǎn)頭:“嫂子放心,我知道輕重。”
佟氏也不敢多待,夜色漸濃,由滴翠扶著回去了。
不多時,趙懷風(fēng)也不知打哪回來,他抱著狗寶,一人一犬,好不親熱。
秋娘點(diǎn)了燈,在燈下縫制衣裳。
趙懷風(fēng)放下幾個野果,秋娘笑道:“又跑哪兒摘的?”
這些天,趙懷風(fēng)每晚都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今天摘個果子,明兒順幾朵花,秋娘還是頭一次知道這陳家村有這些花果。
“也是奇了?!壁w懷風(fēng)得意道:“我讀書時總覺得擲果盈車、看殺衛(wèi)玠這些典故是后世編造的謠言,可在這陳家村,才知道樣貌出色,會這樣的累!”
秋娘放下針線,似笑非笑看著他:“怎么?這些果子都是陳家村的小娘子給的?”
其實(shí)是一個大嬸給的,但趙懷風(fēng)扯謊道:“那是自然,沒想到這里的小娘子都如花似玉,江南果然是個寶地啊?!?p> 秋娘繼續(xù)縫制衣服,說:“我雖然不太與她們相熟,但這村子里的人還都是認(rèn)識的。這里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就那么幾個,巧兒算一個;金氏的女兒,素娘也算一個,可她自幼身子不好,只有日頭好的時候才出來曬曬太陽,自然不可能是她,剩下的都是成了親的婦人,要是真那么大膽送你東西,那必定是想跟你好的,趙懷風(fēng),你敢嗎?”
趙懷風(fēng)突然臉一紅,抱著狗寶進(jìn)了內(nèi)屋。他輕聲嘀咕道:還沒成親,就管起我來了。心里卻美滋滋的,狂親了狗寶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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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公帶著王氏天還未亮就急匆匆回村了。陳太公的遠(yuǎn)房族叔壽終正寢,家中人丁單薄,內(nèi)院又缺個管事的幫忙照料,族叔的兒子便請了王氏一并過去,王氏在那兒把內(nèi)院管理得井井有條,出了好大的風(fēng)頭,連帶著陳太公都面上有光。
“去了幾日,不知巧兒的嫁妝籌備的怎么樣了。”
王氏笑道:“妝奩、首飾、銀錢,我早就備下了,剩下的臨走時我交代給耀宗媳婦兒了,也該她出出力了。平日里,她有丫鬟伺候著,大事小事也都有我這個婆婆頂著,不舒心還能朝我發(fā)幾句牢騷,你瞧瞧,哪里有比她更快活的媳婦兒。”王氏平日里與佟氏不對付,話里話外提到她都要酸上幾句。陳太公不大管她們婦人之間的齟齬,只囑咐道:“她到底年輕,不懂事,你多教教?!?p> 王氏點(diǎn)頭應(yīng)道:“這是自然,要我說,巧兒的嫁妝比耀宗媳婦兒的都多,只盼著孫家待巧兒有我這個婆婆一半好,我就滿意了。”她又忍不住開口譏諷:“都說她嫁過來是咱高攀,議親時她娘都不拿正眼瞧我,可咱家耀宗是個童生,將來保不齊考個狀元,如今巧兒又嫁了如此清貴之家,咱還哪里不如她佟家?”
陳太公道:“佟家?guī)状猩蹋f事只認(rèn)個錢字,比不得孫家那樣的讀書人?!贝藭r二人正好經(jīng)過秋娘院外,陳太公接著道:“雖然佟家家風(fēng)不行,但娶商婦總比耀宗娶這個村婦強(qiáng),她又有多少嫁妝呢!”
王氏不言語,陳太公又開口道:“滿頭白發(fā)為村婦,笑殺豪家年少兒?!?p> 時下厚嫁風(fēng)盛行,嫁女兒比娶媳婦兒花錢,陳太公這是譏諷秋娘家貧,估計(jì)老了才能存夠嫁妝嫁出去。王氏不懂其含義,只說:“嫁妝多有什么用,不還是生不了兒子?!?p> 提到子嗣,陳太公都說不出話,只長嘆口氣。話音剛落,迎面跑來一人嚇了這夫妻倆一跳。
“喲,叔跟嫂子回來了啊?!?p> 陳太公瞇著眼打量了一下,罵道:“卜才,天還沒亮,你出來嚇人做什么!”
“我上山抓蛐蛐兒啊。”
“胡鬧!你爹病了,你不下地幫他干活,跑山上抓什么蛐蛐兒!”
這個叫卜才的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遞給陳太公道:“這不是秋娘的表弟,在村子里收這個蛐蛐兒,一只十文錢,我趁著天沒亮趕緊多抓幾只?!?p> 陳太公把紙塞給卜才:“我看什么看!誰讓他這么做的!我告訴你,你別跟著這種人不學(xué)好。”
卜才陪笑道:“哪能啊叔,我不跟你說了,先走了啊。”說完立馬溜了,氣得陳太公臉都發(fā)青。
王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啊,在這兒氣倒了還得給秋娘醫(yī)。”
這話一出,陳太公的臉更黑了,像只斗雞,怒氣沖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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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山間又飄起了綿綿秋雨,秋娘醒來給趙懷風(fēng)和小江各找了一件厚棉衣。涼父身量不高,身形較瘦,小江穿沒任何問題,可趙懷風(fēng)就不合身了。他眨著眼睛,跟秋娘裝可憐:“怎么辦?穿不進(jìn)去?!?p> 秋娘給他塞了杯熱茶:“待會兒我給你點(diǎn)錢,你去鎮(zhèn)上買幾件避寒的衣物。”
趙懷風(fēng)拉了拉秋娘的袖口,看著有點(diǎn)兒害臊,可說出的話卻是十分不害臊:“你陪我去吧?!?p> 小江頭都要鉆到桌子下了。
秋娘不吃這套,笑道:“讓你的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陪你吧?!?p> “巧兒在家繡嫁衣呢,那個素娘,今兒天氣那么冷,肯定不會出來,剩下的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就秋娘你一個了,我們一起去斗蛐蛐兒好不好?!?p> 說蛐蛐兒,蛐蛐兒就來了。
卜才并幾個漢子在院外叫門。趙懷風(fēng)出去一一查看,挑選了幾十只腿壯項(xiàng)圓的蛐蛐,付了錢。
“趙公子,還要嗎?”
趙懷風(fēng)揮揮手:“暫時不收了,各位,以后有需要再找你們?!?p> 秋娘取了五貫錢,見人都走了,走到院門口,斟酌道:“也不知道你收那么多蛐蛐做什么。這錢你拿著,過會兒巧兒要過來,我得陪她。你帶著小江去鎮(zhèn)子上,順道也給他買點(diǎn)衣服。”
趙懷風(fēng)沒要錢,只悶悶不樂,一步三回頭地帶著小江走了。
無事生菲
沒什么敢不敢的,不敢的也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