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宿鳥動前林,晨光上東屋。
天朗氣清,是個讓人心曠神怡的早晨。壯壯哼著小曲,早早來報信,一進院門,就看到廊下立著個傷心人。
“師父,沒睡好?。俊?p> 該名傷心之人傷心過度,連罵都罵不動了,呆立半晌,只長長嘆了口氣,嚇壞了過來挨罵的徒弟。
“怎么啦,師父,被秋姐教訓啦?”壯壯假意關切道。
怎么了?趙懷風不禁又回憶起了昨晚發(fā)生的事。昨晚他一時沖動,抱住了秋娘,誰知秋娘不掙脫不抗拒,只跟他說了個故事。
趙懷風,我幼年一直跟著義父走街串巷,行醫(yī)施藥,到過很多地方。有次路過淦陽鎮(zhèn)東南角的一座大山,聽聞山上草藥豐富,義父便帶著我上山采藥,不料卻在途中見到一個虛弱不堪的婦女,她懷著身孕,倒在路邊。義父探她脈搏,觀她氣色,已是無力回天之態(tài),只得喂了她一顆醒神丸,讓她清醒片刻,以告知姓甚名甚,家住何處,好通知家人來接。誰知婦人醒來后,不哭不悲,只說自己已肝腸寸斷,生不如死。義父問起緣由,婦人呢喃道: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昔為形與影,今為胡與秦。我幼時不懂,只跟著師父一起將她埋了。后來,我漸漸長大,一路上看到各種為人所拋棄的婦女,無一不是面如死灰、令人可憐。你如今心悅于我,自然可以空作許諾,可我被人退過親,陳耀宗不過是去了趟外面,便嫌棄我出身低微,你覺得我又該如何相信你呢?
趙懷風想到此,不禁又長嘆口氣,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秋娘看,可他知道,即便如此,秋娘還是會擔憂父母不同意,簡直是無計可施。
壯壯缺心眼,哪知道師父現(xiàn)在的百轉思量,湊過去不懷好意道:“師父,村東頭可熱鬧了,都快打起來了,你去不去瞧瞧?!?p> 提到熱鬧,趙懷風稍微有點兒回神,連躲在一旁偷看趙懷風臉色的小江都不禁探出了頭。
壯壯仿佛受到鼓舞,繪聲繪色講了起來:“那陳耀宗的岳丈一家過來鬧了,你要看看陳耀宗那樣兒,像是被打了,鼻青臉腫,哪有半點讀書人的氣派。平日里他們一家總是拿鼻孔瞧人,如今鬧了這么大一個笑話,村子里的人都過去看笑話了?!?p> 聽說陳耀宗被打,趙懷風莫名開心起來,示意壯壯講仔細些。
“嗨,我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頭的瞎聽。聽說陳耀宗的娘子不見了,他昨晚去佟家找人,誰知道佟家的人聽說自家女兒不見人影,氣得不行,又細細打聽,說是離開家之前跟婆婆吵過架,這不佟家的大舅哥帶著一幫人,在門口破口大罵,陳家的人都不敢出來?!?p> 秋娘也聽到了壯壯的話,心里不禁憂愁起來。前幾日佟氏還過來讓自己把過脈,昨晚她跟著巧兒出去尋人,看陳家人好像都還不知道佟氏懷孕的事?,F(xiàn)在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陳家?會不會火上澆油?
正思慮時,巧兒又急匆匆地跑過來:“秋娘姐,我娘暈倒了,快跟我去看看?!?p> ========
王氏一晚沒合眼,今兒早上被佟家的人罵得蒙頭轉向,迷糊中看到被打得凄慘的兒子,“嗷”得一聲倒地不起。
秋娘到的時候,王氏正躺在床上發(fā)著虛汗,嘴里不住說著囈語。秋娘給她扎了幾針,又去廚房給她煎藥。
巧兒在旁泣不成聲,叫人看著心疼,卻不知道該如何開解。
“秋娘,怎么辦啊。佟家的報官了,說要讓我娘一命賠一命?!?p> “這跟大娘有什么關系???”
“佟家的不管,說是被我娘逼走的。他們說我娘尖酸刻薄,是個母夜叉。嫂子在我們家受了氣,活不下去,跑外面尋了短見,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p> “這怎么可能呢?巧兒,你放心,衙門辦案也是要證據的,你爹再怎么說,也是個里長,他們也不會輕易拿人的?!?p> “秋娘姐,我是真的害怕,我娘會不會熬不過去???”
秋娘抹去巧兒臉上的眼淚,說:“放心吧,我給她把過脈,她是急火攻心,喝點藥就會沒事了?!?p> 正說著話,滴翠又急色匆匆進來,叫道:“不好了,奶奶她,奶奶她跑出去了!”
“什么!”巧兒聞言,立馬追了出去。
秋娘不放心,把手中的扇子遞給滴翠,也跟著跑了出去。
王氏披頭散發(fā)的出現(xiàn)在門口,把正在叫囂的佟家人嚇了一跳,陳耀宗看到王氏這個樣子,心疼地叫道:“娘,你怎么了?”
王氏神色有些不正常,嘴里叨叨地一直在說:“我知道在哪里,我知道在哪里......”邊說邊沿著村道向里走。眾人見她如此狀態(tài),以為她瘋了,均不敢阻攔。陳耀宗急得上前拉她,豈料被王氏一把推開,王氏就這樣神神叨叨地走到了陳二年家。
陳二年正在家中喂小順子,冷不防看到院子站著個衣冠不整的婦人,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忙上前迎她:“大伯母,你這是怎么了?”
李氏也一起跟著出來。
王氏一看到李氏,立馬上前一把箍住她的雙臂,叫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兒媳婦藏起來的!你把她交出來!”力氣之大,李氏一點都動彈不得。
小順子嚇得在屋里大哭。
李氏掙脫道:“大伯母,我昨天跟你說過了,嫂子說要再呆會兒,讓我先下山的?!?p> 王氏不依不饒:“誰看見了!觀中的姑子都說沒看到!你撒謊!快把我兒媳婦交出來!”
陳耀宗此時也趕到了陳二年家,見此情形,連忙上前拉住。王氏突然叫道:“耀宗!快讓人把她抓起來!是她害了你媳婦兒!”
跟著的佟家大舅哥聽見了,使了個眼色,一群幫手便將陳二年圍了起來。
李氏也急了:“我為什么要害嫂子,我跟她雖不說親如姐妹,可也從來沒有紅過臉。通寶觀之行,還是她約的我。我有什么理由害她???”
“什么理由?什么理由?”王氏低頭,眼神不住地亂飄,像是在思索,突然她抬起頭來,喜道:“肯定是你,你嫉妒她嫁的比你好,我家耀宗是個童生,陳二年就是個種地的;還有,還有,你恨我家占了你家十幾畝地,想伺機報復;還有——”她眼神瞄到了剛趕到的秋娘,說:“還有你跟這個醫(yī)女情如姐妹,你恨我家耀宗拋棄了她,所以殺了我兒媳婦,是不是!”
秋娘聽到這句,都要氣笑了,王氏這是嚇瘋了,想拿李氏當替罪羊了。
“大伯母,我跟二年成親這幾年,你可有看過我跟他紅過臉?罵過他沒用?我若是在意他是個種地的,當初就不會嫁給他?!?p> 陳家村的人跟陳二年關系都不錯,聽聞李氏所言,都點頭道:“是咧。別的不說,二年跟他媳婦兒是真好,他媳婦兒事事親力親為,孝順婆婆,心疼相公,村子里提到不夸一句,怎么會嫉妒耀宗呢!”
陳二年接著說:“再說這個占地的事兒,我媳婦兒都不知道,要說恨怎么可能呢?要是知道,怎么會恨耀宗的媳婦兒?當初分家的時候,她倆都還沒有嫁過來,關她倆什么事呢。如今我們衣食不缺,早不計較這十幾畝地了。”
秋娘道:“我雖然被陳耀宗退了親,可我都不恨他,嫂子怎么會恨?嫂子憐我孤苦無依,經常給我送東西,如此心善之人,怎么會害人呢!”
王氏氣急:“你們,你們都幫著她說話!那你們說,我兒媳婦去哪里了!”
壯壯帶著趙懷風在外面看熱鬧,看著秋娘被牽涉其中,有點兒擔憂:“秋娘不會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