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當下最受女孩們歡迎的紗裙，眺望夜幕下的洛陽城，想著馬上就要離開這座比京城還要繁華許多的城市，多少有點不舍，所以離開的時候，還是做回真正的自己好了。
剛想到這里，有個熟悉的身影突然步入她的視線，在客棧前的河道邊朝她揮揮手，榮軒頓感訝異，轉身朝樓下跑去。
難道他是來跟自己道別的嗎？多愁善感向來都不是她拿手的事，然而此刻她竟有點想哭了。
“你怎么來了？知道我明天要走？舍不得了？哈哈哈，別這么婆媽啦！你知道我這個人不會哭的！”她故意大笑著拍拍半夜突然來訪的單書浩，此番前來，他也是思忖良久，還好她還沒走，他心里倒也踏實了許多。
“不是來送你的。”他直言不諱的說道。
“那是如何？難道有求于我？快說快說！滅了趙衍？還是鏟除奸人？不過我們說好了，我只有一晚上的時間，明日卯時我就得上路了?！?p> “我跟你走?！?p> 榮軒一驚，毫無防備，瞬時瞪大雙眼問：“你、你在說什么？”
“我跟你去京城，或者邊關，無論哪里，只要離開洛陽?！?p> “你……怎么這么突然？小倩呢？”
他低下頭，收起一切落魄的表情，坦白說：“小倩留在這里，我一個人走。”
“?。柯?，你的意思是你跟我去汴梁，然后小倩留在洛陽？”
他點點頭，榮軒不自覺皺起雙眉，用懷疑的眼神看了他好一會兒，還是難以置信，那祝小倩跟年糕似的整天黏著她相公，這回她倒舍得讓他走了？
當她又要開口問下去，書浩不容分說的回望她她，月光在他眼中是如此暗淡。“明日卯時，我在城門下等你，其他的，以后再慢慢告訴你?！?p>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仿佛心意已決，唯有滿腹疑問的榮軒在后面叫了半天，他始終沒有回頭。洛陽的男人怎么回事？一開始悶聲不響，最后一刻卻變了卦，讓人猝不及防。
單書浩剛走，又有一人闖進她的世界。
老遠就看到白一成穿著便服走過來，想起前不久他朝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話從何說起的樣子就覺得很好笑。
“我剛才……好像看到單公子了?！?p> “這回沒看走眼，正是他。”榮軒轉身回屋，繼續(xù)收拾行李。
“他來找你干什么？”
“那你來找我干什么呢？”
“我……”
“又要支支吾吾然后屁也沒放一個就走嘛？”
他搖著頭誠懇的說：“我今天來，是想告訴公主，我已經(jīng)跟縣令辭行了，因為我要跟公主去邊關打仗?！?p> “啊？”她停下手里的活，一臉詫異，“你再說一遍？”
“讓我跟你去邊關吧，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讓你一個人走。”
榮軒雙手叉腰大笑道：“你們洛陽的男人都怎么回事？叫你們跟我走的時候不走，等我要走了，一個個都跟過來了，什么毛病啊？”
“還有誰？難道……”他忽然想起了剛才過來的時候似乎看到了單書浩的身影，加上昨日那轟動全城的休妻儀式，便問，“難道單公子也要跟你去打仗嗎？”
“對啊，我也感到很奇怪，但是他說的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我問都問不下去。也罷，多一個人，就多一條命。”
“他要離開洛陽……”
“他居然舍得讓小嬌妻獨守空閨，我萬萬沒想到?！?p> “你不知道嗎？昨天在單家的祠堂里，單公子寫了一封休書?！?p> “休書？休了小倩？”
“正是，看來你確實不知道這件事。”
“沒人告訴我啊，為什么呀？他們感情那么好，怎么會突然寫休書？”
“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時候，那休書已經(jīng)寫好了，小倩是被衙門的人抬回來的，哭的暈過去了。我也不知道單公子心里怎么想，就算他決定要跟你去京城或者邊關，那也沒必要寫休書啊，小倩那么喜歡他，這封休書簡直就像刀一樣扎在她心口上?！?p> 榮軒若有所思，想起剛才單書浩前來時的表情，他固然偽裝的十分鎮(zhèn)定，可誰又知道他波瀾不驚的外表下，也藏著一顆血淋淋的心。
“難怪他剛才看上去不太對勁，問他話也不說，現(xiàn)在我懂了。也罷，既然你們都想跟我上戰(zhàn)場，那就一起走好了，有你在呢……”說著說著她像哥們兒似的勾住白一成的肩，“就不怕路上無聊了?！?p> “公主，那我們什么時候走？”
“明日卯時，你快回去準備準備?！?p> 第二天天還沒亮，白一成就帶著準備上路的包袱和長劍，悄悄繞到小倩住的廂房后面，學貓叫、狗叫、耗子叫，他們以前就經(jīng)常這樣接頭然后上街偷玩，整套流程特別熟絡。
開門的是阿童，一開門就沒好氣的罵他，他慌慌張張解釋，阿童不聽，讓他回去，一來二去把小倩吵醒?！霸趺戳?？”“什么都別說，快跟我來！”“是相公讓你來找我的嗎？”“差不多，快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啊啊，白捕頭，你抓我干什么呀！”阿童被小白拖出門，小倩站在原地心急如焚。
卯時過了半刻，榮軒和他雇傭的馬隊走到城門，書浩已經(jīng)早早候在那里了，他所有的行李就只有一匹馬。
兩人相見，心照不宣相視一笑，榮軒調侃他：“二少爺真是省事，上路當真什么都不帶嗎？俠士，還是亡命之徒？”
他低頭一笑，簡單回答：“路上都買的到?！?p> “你……那行……”榮軒一邊回他一邊四處張望，嘴里嘀咕，“這個家伙……怎么還不來……”
“你在等小白嗎？”
“你可真會猜！你怎知他要跟我們一起上路？神仙??！”
話音剛落，便聞馬蹄聲從空蕩蕩的巷口傳來，兩人不約而同朝那邊望去，駕馬的確實是白一成，然而他身后還帶了一個人。
盡管猜到白一成會來，卻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把小倩也帶來了！自從前日祠堂一別，他們便再沒見過，如今他就真真切切出現(xiàn)在眼前，小倩抹著眼淚從馬上跳下來，踉蹌了一下，哭哭啼啼像個犯錯的孩子走到書浩跟前。
小白匆忙解釋的聲音打破了冰冷的空氣：“那個……昨晚公主說單公子要跟我們一起走，我想這一走，可能要很久才會回來，你們一定還有很多話要說，我就……”“行了，大家都知道了，小白我們去前面等他。小白別看了，走吧?！睒s軒拉拉他，兩人慢慢朝城外的方向走去。
天漸漸飄起棉絮般的雪，趕集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經(jīng)過，商販也架起了攤子，洛陽的一天在初雪中拉開序幕。
而有的人，卻在等待離別……
“經(jīng)書都已經(jīng)抄完了……你為什么還要寫休書……我做錯了什么……你告訴我……”
有很多時候，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他都想索性不顧一切帶她一起走，差一點點他就這么做了。
“你沒做錯，是我太自以為是，早知要寫休書，當時就不該娶你?！?p> “可是你說你一直想娶我的，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是了，為什么現(xiàn)在卻變了呢？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你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告訴我？”
“有苦衷也好，沒有也好，事已成定局，無力回天?！?p> “那你至少告訴我，寫休書，是你自己的意愿嗎？”她眼里閃過一絲希望，此刻哪怕他再說一句“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她都會好受許多，可是他卻說：“回去吧……”
“我不走，除非你帶我走！”
雪花落在她烏黑的頭發(fā)上，落在哭紅的臉頰上，落在凝重的眉頭，落在冰涼的鼻尖，他想伸手撣去那些落雪，可見她身后馬隊跟來，為首的是她父親，他努力克制即將崩潰的防線，輕輕捏緊了拳頭。
小倩還沒感覺到父親正步步逼近，上前一把抱住書浩，一個勁哭，路邊的攤販都抬起詫異的目光，路人也停下趕路的腳步，似有人在竊竊私語，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話。
書浩無動于衷的站在原地，感覺她顫抖著的溫熱氣息在胸口快速凝聚?！澳氵€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嗎？”他問。
她抽泣著回答：“我要……紅杏出墻?！?p> “不是，第一次，七年前?！?p> “我……我不記得了……我說了什么？”
“你看……你還是會忘記的……所以不必難過……”
“這次不一樣！”她打斷他的話，抱的更緊，“我只記得你說你想跟我過安穩(wěn)的生活，我們還要生三個孩子，一個像你，一個像我……”她還在嗚咽，緊跟上來的父親便殘忍將他們拉開，她抹著哭紅的眼睛泣不成聲，過往的點點滴滴如雪花飄落，融化成水，消失不見。
他終究還是跨上馬背，她站在雪中看他，一手被父親死死抓著，他輕輕一拉手里的韁繩，馬聽話的轉過身，轉身的剎那過往的曾經(jīng)不斷在眼前浮現(xiàn)——
那些她吵著鬧著要紅杏出墻的日子；帶她去集市她徘徊在各個攤位前的樣子；她敞開窗戶抬頭仰望星河等待無影出現(xiàn)的可笑表情；還有背不出詩時，胡攪蠻纏的話語都歷歷在目……這一切栩栩如生，好像就發(fā)生在昨天，轉眼卻成了分別時最沉重的牽絆！
求求你回頭，求求你說一句再見也好啊，她還在做最后的期盼，那站在遠處遙望這場離別的小白朝她這邊大喊，聲音被風吹走大半：“小倩你放心——我會保護他的——到了那邊我給你寫信——你要照顧好你自己——你要聽縣令的話——”
父親板著臉拉她走，她動了動腳步，可還是拗不過父親的力量被他牽著往回走去，盡管腳步向前，頭卻一次一次朝反方向張望——高聳入云的城門下，她追隨了整整一個青春的男子，她花光了所有力氣來仰望他的光芒，她曾獨有他全部的溫柔，也曾獨有他無限的寵愛，如今他全身而退，帶走她火熱的心，留下這滿城風雪。
直到他的背影模糊一片，她才絕望的轉回頭，她沒有看到他在城門外茫然若失的回眸，也沒有聽到他比風雪還要渺茫的聲音：
“等我回來，再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