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沒有蜜棗的粽子是沒有靈魂的。
每年端午我們家最多包的也是蜜棗粽子,有時候會加一些蜜豆,蘸白糖,真的絕了。
至于什么咸蛋黃粽,鮮肉粽什么的,每年家里也會準備一些,我嘗過,也是有滋有味的。
直到今年,我盯著方石桌對面的家伙手里的白米粽,有些傻眼。
那真的就是個粽子,粽葉,白米,連白砂糖都不蘸。
“你確定不嘗嘗?”我用眼神瞟著桌子上各種餡料的粽子,當然主要還是以蜜棗為主。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企圖安利的眼神太過熾熱,對面的人破天荒頓了頓手指,看了看滿當當的石桌——
“嗯,不吃?!?p> 瘋子“嘿嘿”兩聲,指尖沾了幾粒白糖,他把玩著手里的銅綠色蘆葦葉子,道:“這就是你寡聞了吧,人家無錫人湖北人,人都吃白米粽子!這叫原汁原味,就跟那月餅一樣,你看看現(xiàn)在夾的各種餡啥都有,那不就是個餅嗎?”
我端著粽葉捧著粽子,盯著瘋子剛拆開的黑灰色的酒糟粽,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咋說服易嬸兒包了這么幾個……粽子?”我看著他美滋滋舔著酒糟,表情有點一言難盡。
“嗨,你又狹隘了吧?”瘋子朝石頭上一靠,瞇著眼睛哼哼唧唧說了一堆,我一句也沒聽清。我心說這難不成就吃醉了?于是靠近細聽,結果發(fā)現(xiàn)丫的嘟嘟囔囔啥也沒說,侃不出來給自己鋪臺階呢。
我抬頭看了看森綠茂密的山壁,這地方叫劍飛峽,林茂谷深,是個避暑的好地方。
每年端午,家里人都要來太行的老院子聚一聚,跟過年不同,這是誰想來誰來,純粹是偷閑玩兒來了,大家該干啥干啥也沒什么規(guī)矩。
倒是沒有想到文王把瘋子也帶來了,白馬也在,他應該是和舅爺要去探青囊還沒出發(fā),瘋子興沖沖地提議幾個人到后山的山澗去泡溪。
雖說已經過了夏至,但山澗里的水冰涼得很,我用腳指頭沾沾水都感覺小腿肚激靈得要抽筋,于是本著養(yǎng)生要趁早的惜命理念,乖乖地抱著一大兜粽子坐到溪邊一塊天然的方石“石桌”邊上,閉目養(yǎng)神。
蟬鳴山更幽,在大山里,唯一的聒噪只來自于人的心。
所以我現(xiàn)在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閑適舒爽,從胸肺到血液都是清澈清涼的。
瘋子也不知道攢了多少隱性皮下脂肪,在水里撲騰游來游去愣是一點事兒也沒有,嘴唇還紅嘟嘟的,就差腦門子上刻著“容光煥發(fā)”四個大字了。
白馬也沒下水,而是盤腿坐在石頭上吃粽子。
后來瘋子玩夠了,就撐著石頭跳上來,手指頭一圈圈繞著開始拆粽子外頭的線,順便嘴巴不帶歇地褒貶我。
“我說瘋爺,你那嘴巴又不是租的急著還,不編排我能抽筋是怎么的?”我吞下一顆蜜棗,滿口都是清甜的粽葉香氣。
瘋子嗤笑一聲,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看著溪流對岸的樹林,問我道:“哎我說,你們文化講究人不都愛整個什么良辰佳節(jié),吟個詩賞個文嗎?來吧大學生,給你瘋爺來個不狹隘的?!?p> 我白了他一眼,心說你這毛病是從過年讓小孩兒在人前表演個詩朗誦學來的吧你?
瘋子那樣子宛如一頭饜足了的狼,水珠從他頭發(fā)梢滴下來。
“成?!蔽仪辶饲迳ぷ?,“咳咳,等我給你念念啊……”
溪里跳出來一條大白魚,噗噗噗甩著尾巴又落進水中,迸起晶亮的水珠,飛濺到我們臉上。
“輕汗微微透碧紈,明朝端午浴芳蘭。流香漲膩滿晴川。彩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云鬟?!蔽也痪o不慢地喝了口茶,笑瞇瞇地看著瘋子,瘋子眉毛一挑剛要說話,我打斷了他,“嘖,還沒念完呢!”
我看著剛從山路過來,端著一碗白砂糖朝我們這里走過來的人,接著道,“佳人相見一千年?!?p> “嘿呦你個小兔崽子!”瘋子翹著腿拿筷子來敲我腦袋,“二兩香油你還變著花兒的鮮!”
“噔啷!”
瘋子呲著牙咧嘴挨了腦袋上一記爆栗,夸張地直叫喚。
文王把白砂糖擱在桌子上,拿了個纏著藍繩子的黃米栗子棕,盤腿坐了下來,淡淡道:“粽子吃得齁了,可以捧點山泉水解解膩?!?p> 我沖瘋子做了個鬼臉,站起來蹦下石塊朝溪邊走,清亮亮的溪水鋪攤開來,像一片細長的粽葉,蜿蜒進入山里。
說實話,我猛一下還真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像這樣,沒有目的地抱著純粹游玩的心態(tài)進山玩是什么時候了……
這時邊上白衣一閃,白馬也下來了,蹲在溪邊洗掉手上殘留的的糯米。
我轉頭朝后面看了看,文王正坐著喝著茶,瘋子躺在石頭上,胳膊枕在腦后,翹著腿不知道在胡謅八扯些什么,一會兒又自顧自笑得花枝亂顫的。
我默默轉回來,給白馬比了個“達成共識”的手勢,接著開始用粽葉上粘著的米粒喂魚。
悠悠閑閑地一過就是一個下午。
等我們回去的時候,晚霞已經鋪滿了整片天空。
其實我一直都很不喜歡黃昏到傍晚前這段時間,因為莫名就會感覺很悲傷,心中會涌上一股沒由來的凄涼和沮喪。
人們將這種癥狀稱為“黃昏恐懼癥”。
走出山澗,景象一下就寬闊起來,沿著山路走十分鐘左右,我們就回到了老院子。
轉身一看,屏障似的群山被晚霞染成層次分明的顏色,凌厲的山線像沾了血似的,鋪攤開來。
“晚上我們燒烤,幺兒爺和瘋子剛抓了魚,嗯?”文王拍了拍我的肩頭。
我點點頭,“好。”
老院后頭還有幾戶農家,其中一家是對兒老夫婦,女的很能干,都叫她易嬸,今天的粽子也是易嬸和我姥姥她們坐在院子里邊嘮嗑邊包的。
我姥姥還包了二十來個糯米白素棕,給山上的不我寺送了十個,剩下的剛才就堆在我們的溪邊“石桌”上,我嘗了一個,白馬吃了倆,瘋子一個都沒吃。
易嬸還給我們幾個編了五彩繩,不過沒有賣的那么精致,五根不同顏色的細線在手里一搓。極細極細的一根。
她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笑呵呵看著我歡天喜地地接過來戴在手上,我的手和腕子上有些深深淺淺的痕跡,都是之前沖泥留下的。
我戴好了,又催著他們仨也戴好。
“嬸,還有沒了?再給我倆唄?”
易嬸又給我搓了兩條,被我揣進兜里,然后興致勃勃跟著文王去后院烤魚烤肉。
“你們都戴著啊,人家辛辛苦苦編的,專管祈福辟邪保平安!”
端陽節(jié),風物與常殊。
屋角亂紅開蜀季,街頭新綠買菖蒲。
都掛辟邪符。
彼安東家
祝大家端午節(jié)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