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徐立貞見識過些風(fēng)浪，聽到此話也不禁心中驚慌，身上發(fā)冷。她想到了為國捐軀的丈夫，如果不是自己陣營有奸人出賣，那么智慧勇武的他又怎么會兵敗身亡？如果真的是家賊，那么徐家……
她不敢再往下想，好在父親從悲傷自責(zé)中暫時解脫出來，又成了她的主心骨，便問道：“那咱們該如何行事，揪出家賊呢？”
“揪出家賊容易，只看誰最恨那徐謹(jǐn)一家便多少有了主意。只是，之后呢？咳咳咳咳……”徐老太爺春天的時候還想著要擴(kuò)建螽斯振羽堂呢，難道才數(shù)月不過，就要壯士斷腕了嗎？
徐立貞知道老父親對子孫后輩的感情，是以不得不無視自己的感慨，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一邊給父親拍背，倒水，一邊心思急轉(zhuǎn)，試著為老父親分析一番：“父親，先不要急著先入為主。那邊兒雖然不喜徐謹(jǐn)，可是慧娘已經(jīng)出家為尼，于之無礙了啊。說句不當(dāng)?shù)脑?，他們就是拿臻兒下手，也不?yīng)該走這步廢棋啊！”
“要不是昨天的事兒，我也會像你那般想的?！笨粗畠翰唤獾臉幼樱炖咸珷斁桶炎蛱煨熘滦奕绾螌勰镅猿霾贿d，臻兒如何為母張目，打掉了徐致修的牙齒；周氏和徐諫午飯都沒有吃，就又來找他哭訴，要嚴(yán)懲臻兒；而自己在答應(yīng)懲戒臻兒的同時，也沒有放過徐致修，告訴他們臻兒為孝道出手，并非不敬兄長，只須懲戒他出手過重；徐致修欺負(fù)幼弟在先，污言相向在后，才是犯了不孝不俤之罪，乃是自取其辱，雖傷了牙齒亦不能免責(zé)。
“也是我想殺殺他們的氣焰，說話便不覺重了些?！毙炖咸珷敾貞浿蛱斓那樾?，懊惱道：“結(jié)果周氏和徐諫恨恨地走了，不過勉強(qiáng)壓著沒有在我面前發(fā)作而已。我知道那徐謹(jǐn)平日里跟著縣里面的幾個紈绔混在一起，認(rèn)識不少青皮破落戶和打行的人。一定是他找人做的?！?p> 徐立貞聞言不由得也有些信了。平日里大房幾個主子如何得寶貝溺愛徐致修，太可是都看在眼里?，F(xiàn)在徐致修卻了顆牙，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怎么能不惱呢？可真說不準(zhǔn)他們惱羞成怒，便起來歹意，行了惡事。正想著，徐老太爺又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
“父親，父親千萬要保重，不可憂慮過甚啊?！毙炝⒇懸贿呎疹櫢赣H，一邊憂心不已。父親撕心裂肺般的劇咳也幾乎把她這個做女兒的心撕碎了：“父親勿愁，不如女兒去那邊跑一趟，探探口風(fēng)如何？總要得了準(zhǔn)信，父親再愁不遲啊?！?p> 徐老太爺沉吟了半晌，道：“也罷，就辛苦你走一趟了。只是要不著痕跡才好。”
“女兒明白，父親放下?！闭f罷徐立貞看著父親眉頭有些松動了，就把裝燕窩粥的小盅拿起來，哄著又喂了兩口。接著勸徐老太爺?shù)溃骸案赣H，你一宿未能安眠。這樣熬著也于事無補(bǔ)，白白讓大家擔(dān)心。我看您就在這房里的軟塌上小憩片刻，養(yǎng)養(yǎng)神。我且去著，一有消息就進(jìn)來告訴您?！?p> 徐老太爺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道：“我的話你可記住了？”
“放心吧?！毙炝⒇懣隙ǖ卮鸬?，說著便招呼左嬤嬤和秀枝進(jìn)來，幾個人一起把他扶到軟塌上安置好，留下左嬤嬤守著，大家便到了外屋。
徐立貞并未停步，領(lǐng)著大家穿過廡廊，下了臺階，到了桂花樹下的圓石桌前方才停下，正待細(xì)想一下等下如何行事，就看到馮薌也正好從外面進(jìn)來，便先請她坐了，才問道：“二嫂，臻兒可還好？沒有再鬧吧?！?p> “剛才有管家媳婦找我回事兒。我?guī)拙湓挵阉齻兇虬l(fā)就趕緊回來了?！瘪T氏邊說著邊左右找著，看到老二媳婦，便問她道：“婉兒，你可把臻兒送回房去？他又是怎么個情景？”
“母親，”陸婉略一頷首：“媳婦把臻兒一直送到他房里。因他說昨兒個累著了，今天不用上學(xué)反而困勁兒又上來了。我看他直打哈欠，眼皮子似有千斤重，就哄著他脫了大衣裳，上床瞇一陣子。這會兒子應(yīng)該睡沉了。到底還是小孩子，抗不住困?！?p> 馮薌和徐立貞兩個人聽了，相視頷首。徐立貞又把剛才勸說的話和老太爺情形小聲和馮薌大概的說了，除了徐老太爺?shù)纳砗笸懈吨Z。
馮薌感嘆道：“剛才看到父親的樣子真是嚇著我了。多虧了有你開導(dǎo)，父親才能想開了。如果他老人家有個好歹，這個家可是要……”
徐立貞如何不明白馮薌的意思。如今徐家雖然看起來家宅興旺，欣欣向榮，人丁眾多。可是一旦父親不在了，大房肯定是要分家的。如果父親沒有遺囑，那么這家分的還有可能不太平。
自己當(dāng)初痛失夫君，父親親自接了自己回家，就是為了讓自己有所依靠?，F(xiàn)在兒子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了，她們一家還留在這里則是反過來為了父親。畢竟他老人家年紀(jì)大了，喜歡熱鬧，不舍得外孫子們。
徐立貞的母親去世的早，作為獨(dú)女的她自然也愿意多陪陪失去老妻的父親。但是那一天到了的話，她也不再有理由留下了。畢竟她也是想兒子的。
徐老太爺?shù)姆渭部劝Y雖然是積年的老毛病，但以前總是冬天發(fā)，天暖了便好轉(zhuǎn)了。大家也都習(xí)慣了，還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就這么一直過下去。
今年卻是咳起來纏纏綿綿不肯停止。直到昨夜警鐘驟鳴，突遭慘事，老父親的沉疴似乎一夜之間反撲而來，竟有些積重難返的征兆了。
徐立貞正想著心事，聽到馮薌又道：“我嫁到徐家二十余年，還是頭一次看到老太爺落淚，真真是讓人……”
徐立貞嘆道：“我從懵懂頑童到如今也做了祖母，又何曾見過老父親如此傷心失態(tài)啊。記得我出門子的時候，他老人家也只是紅了眼圈的。只是…卻也沒有如今日一般?！?p> 她心道：“父親幼承庭訓(xùn)，家教森嚴(yán)。無論為官還是致仕，皆以圣賢之言為準(zhǔn)則，愛惜羽毛名聲。唯有自己和徐謹(jǐn)?shù)膬蓸痘槭逻`了他的本心。雖說是為了徐家子孫所謀未來，如今自責(zé)之心反噬起來，怕是比死還難受。”
想到這個“死”字，徐立貞不由得心中一悸。
正在這時，勤學(xué)慌慌張張地跑了進(jìn)來，也顧不得問安行禮，直接跑到徐立貞和馮薌面前，噗通一聲跪在了青石板上，急得臉紅目赤，強(qiáng)壓著打顫的身體道：“二太太，姑奶奶，臻兒少爺…他，他不見了。”
“怎么回事兒？”馮薌忽的站了起來，急著追問道：“什么叫不見了？又怎么會不見了？”
“別慌，好好把事情說清楚?！毙炝⒇懓褎偛诺乃季w拋開，一把扶住馮薌的肩膀，看著勤學(xué)道。
“婉二奶奶走了后，少爺就讓我去學(xué)里找他前日落下的卷子，說是醒了后要溫習(xí)。小的在學(xué)里找了好久，不但沒有卷子，也沒見過別的拉下的東西。只好先回來再說。小的回了房，見里屋簾子都還落著，只道少爺還睡著。后來想找冬子也沒找到，才覺得奇怪。待小的輕手輕腳地進(jìn)屋一看，才發(fā)現(xiàn)床上是空的，不過被子堆得像個人躺在那里。小的前后院都找了也不見他們兩個。小的是怕…是怕少爺讓諫爺給帶走了。”
“你怕是諫爺把臻兒帶走……可是為著昨天的事兒？”馮薌問道，她早已經(jīng)聽到了風(fēng)聲。
“因?yàn)樽蛱煸缟险閮荷贍敯阎滦奚贍敶蛄耍蓝即虻袅艘活w。大太太大怒著來告狀，老太爺說天晚了，明個把大家叫在一起問個明白。就是說今天。大太太和諫爺走的時候還氣著呢?！鼻趯W(xué)說到這兒更急了，幾乎喊了起來：“二太太姑奶奶快去救救我們臻兒少爺吧。昨天大太太就說要剝了他的皮呢?！?p> 徐立貞略一思索，對馮薌道：“我覺得事情不是這么簡單。正好我也正準(zhǔn)備過去一趟，你好愿和我同往？”
馮薌點(diǎn)點(diǎn)了頭：“我也是這樣看?！闭f著叫過來一個得力的嬤嬤，叮囑道：“你去大房那邊，找你相熟的那個誰看看臻兒在不在那邊。如果那邊問起來你就說月錢有漏領(lǐng)的，好像是他們的人，所以過來問問。別提臻兒。問得了快點(diǎn)回來復(fù)命?！?p> 待嬤嬤領(lǐng)命去了，徐立貞才問道：“你是怕他們把臻兒藏起來?！?p> 馮薌點(diǎn)點(diǎn)頭，才小聲對徐立貞道：“其實(shí)我更怕是他聽見了什么，上山去了?！?p> “啊！”徐立貞驚到，想到剛才和父親的對話是不是讓臻兒偷聽去了，不由得更佩服馮薌的心思，便道：“那咱們還得派人順著上山的路追上去。”
馮薌心道：“那臻兒就是個小猴子。他到了山上誰能輕易找到他。不過總要盡力罷了?！?p> 勤學(xué)剛才是關(guān)心則亂，此時心里也回過味來，想到少爺竟然和冬子一起騙了他，不僅有些氣餒，心道少爺還沒有把他當(dāng)做心腹。但此時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不管怎么說是他沒看住主子。他趕緊毛遂自薦道：“我去吧。我認(rèn)識路的?！?p> 于是馮薌又給勤學(xué)派了兩個家人跟著，又叮囑道：“上山之前，再去秦三家看看。他要在最好一起去?！彪m然她心里明白，徐村和清凈庵鬧了這么大動靜，秦三要是在家的話怎么會沒有反應(yīng)。不過是如溺水之人亂抓稻草罷了。
各色人等一撥又一撥的被派了出去，急急地向清凈庵方向一路尋去。
慧娘和書兒已經(jīng)是兇多吉少，要是臻兒再有個好歹……姑嫂兩個不約而同地的想到此處，不由得皆是面色沉重，相對無言。炎日之下卻覺得身上陣陣發(fā)涼。
正在此時，只聽到正屋里一聲重物倒地的響動，緊接著便是左嬤嬤和秀枝驚懼緊張的聲音：
“老太爺！老太爺您醒醒……老太爺昏倒了！”
*****************
感謝書友書友20170528135519406的投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