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龍正要相問,忽聞楚山在門口輕聲通報:“老爺,客房準備妥了。請老爺和秦爺移步?!?p> 楚之龍對秦三道:“兄長,咱們過去談吧?!?p> 楚家的客房在二進的東院。梅氏為秦三安排的自然是上房。房內(nèi)寬敞明亮,一色的黃花梨家具,俱是造型華美,雕工繁復,自然木紋在燭光下好似行云流水一般的靈動。博古架上既有前朝的薄胎云釉細瓷大對瓶,亦有流光溢彩的西洋琉璃花瓶。窗前的卷頭長案上橫陳著南越的象牙,上面精雕細刻的八仙過海栩栩如生,地上鋪著毛長沒踵的波斯地毯。品味什么的不好說,財力是都擺在那兒了。
秦三心知這屋子定是楚家平時接待生意上的貴客所用,所以屋子內(nèi)的陳設對這個小縣城來說俱是稀罕奢侈之物。楚之龍笑道:“太多銅臭,倒讓兄長笑話了。不過這屋子寬敞,東西物件預備得周全。兄今夜暫且委屈一下,明兒個弟再專門給兄準備院子,兄盡可安心長住。”
這時楚山帶著幾個年輕小廝和丫鬟魚貫而入,小廝們手里都端著水壺、水盆、皂角和手巾等盥洗用具,丫鬟們則捧著茶水,夜宵和干凈的家居衣服。
楚之龍讓丫鬟們伺候著秦三先洗好了,自己才匆匆洗漱了。楚山一直在邊上候著,待到楚之龍兩個換好了衣服,在榻上坐好,茶水點心都擺上了,他才示意一干手下都可以出去了。自己則躬身上前問道:“老爺,要不要叫兩個人過來?”
楚之龍揮揮手道:“秦爺是自家人,不需要弄那些玩意兒。對了,你去把楚鵬楚鹍兩個叫過來?!?p> 秦三知他心意,便道:“天晚了,明天吧。也不差這一會晚上。”
楚之龍略一思忖,道:“還是現(xiàn)在就吩咐下去。已經(jīng)快四更了,咱們用些宵夜就早點歇息。明天也不用早起。弟也借光睡到他日上三竿再說。等咱們起來了,估計也就能有信兒回來了?!?p> 秦三并不再多言,楚山則領命去了。
這時楚之龍才道:“還請兄與弟細說分由。為何兄如此看重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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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阿嚏!”書兒實在忍不住了,急著抓起方才放在梳妝臺上的一塊帕子捂在嘴上,一連串兒的打著噴嚏。誰知錯拿了楚昕的帕子。那帕子上香氣更甚,引得她愈發(fā)的“阿嚏”起來,眼淚都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哈哈哈哈。”看著書兒難得的“失態(tài)”,楚昕被逗得笑趴在了床上。
兩個女孩子早就洗漱完了。楚昕堅持親自給書兒通了頭發(fā),又興奮地把自己的好東西都拿了出來,嘰嘰喳喳的向書兒展示和分享著她的各種寶貝,順便用各種香膏、香粉和西洋香水把書兒弄得香噴噴的。書兒哪里受過這些個香氣,被弄得噴嚏連天,雙目含淚。
“阿嚏!”書兒換了自己的帕子試了試嘴角,嗔怒道:“還不是你弄的。我就算是一只穿花大蝴蝶,一下子也受不了這么許多的香氣啊?!?p> “哈哈哈?!背柯牭酱┗ù蠛麕讉€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喘了好半天才又能說話了:“你、你,我也沒想到你對香料這么敏感。你不知道,我在縣里認識的幾個女孩子,每次出門都要抹上好多西洋香水,一起坐在馬車里,三五個人倒是要有十幾種不同的香。冬天的時候還好,要是夏天啊,真真是香氣‘襲’人了。我每次都要特意的坐在最靠外的地方,不然真要被熏死了呢?!?p> “那為什么不少用點呢?小姑娘家家的,就一點淡淡的香氣最好了?!睍鴥翰唤獾貑枴?p> “哎,沒辦法?!背恳桓崩铣傻臉幼咏o書兒解釋:“攀比,炫富唄。都是做生意的商家。你要是好東西用得少了,人家就會說你們家是不是生意不好了,賠錢了。你看我在家里既不穿綾羅也不喜戴首飾,可是出門了,就都得裝扮起來了。每次出門都好似要上戰(zhàn)場的將軍,渾身甲胄披掛整齊了才能出去。那個帕子就是我白天出門時拿的。”
“哈哈?!边@回是書兒笑了,道:“你真是有趣,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人把穿金戴銀和皮甲戴盔相比較呢?!?p> 楚昕道:“可不就是一樣嘛。都是不得不穿戴的累贅?!?p> 正說著,楚昕的丫頭春杏手里捧著一疊衣服走進了臥室,對楚昕道:“小姐,給書兒小姐明兒穿的衣服都找出來了。因怕有樟腦箱子的味道,又現(xiàn)熏了香的,所以耽擱了一會兒。”
“又是香??!哎?!睍鴥翰唤宦晣@息。
“好了好了,這個是只是茉莉香葉,很淡的。不信你聞聞?!背空f著,從春杏手里接過衣服,舉到書兒鼻子下面。
“和你開玩笑呢?!睍鴥旱溃骸拔沂蔷萌胫ヌm之室,早與之化矣。”
楚昕亦是夸張地拍了拍胸口道:“你還算厚道,沒有說下半句?!?p> “你啊,你。真真是個小魔星?!睍鴥赫f著,拿手指在楚昕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地點了一下。
楚昕又笑了半晌,手里衣服早就扔到床上去了。春杏見了,把衣服拿起來,勸道:“小姐,已經(jīng)四更了,書兒小姐還要試衣嗎?要不還是早點歇下吧。”
楚昕聽了就道:“要試,要試的。我想看看書兒穿上新衣服的樣子嘛?!?p> 書兒被她纏不過,只好從諫如流,去換衣服。不多時,只見屏風后面轉(zhuǎn)出了一個淡黃色上襖,象牙色裙子的娉婷美少女。衣服鮮嫩的顏色,上等的面料,精致的裁剪,襯托得書兒面如美玉,體態(tài)風流,飄飄然好似飛天。
“你穿著真是好看。別繃著臉,笑一個...啊,真是傾國傾城啊。和剛才男裝的時候判如兩人,判如兩人??!”楚昕滿目的欣賞,略有遺憾的品評著:“就是上襖還有些短。好在你身材纖細,倒是不顯得逼仄?!?p> 書兒遲疑道:“這么貴重的衣服,我也沒有什么機會穿,你還是留在自己用吧。”
楚昕不悅道:“你還和我見外。再說我本來也不愛穿這些東西。我的衣服大都是家里針線上的做的。這是爹爹朋友的商隊從蘇州帶回來。我穿著本來就太大。正好你穿?!?p> 書兒聞言也不好再推辭。楚昕見了愈發(fā)的高興,笑著嘆道:“書兒,你才比我大半歲,可是個子怎么高出去那么多呢!”
書兒笑道:“昕兒是城里的大家閨秀,是閨閣里文文靜靜的長大的;我是山村里的孩子,小時候每天都在外面瘋跑,自然就生得皮實些,長得也快些。”
楚昕撅著小嘴道:“閨閣里有什么好的。一點兒也不自由,每次出門就像牢里的囚犯放風一樣。我最羨慕你了,自由自在的多好?!?p> 書兒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認識了楚昕,聽到楚昕說起縣城里女孩子們生活的樣子,她才知道慧娘給她的寬容和自由有多么的難得和寶貴。那些和娘親、臻兒一起曾經(jīng)的幸福、快樂、新奇、求知的吉光片羽,都將是她一生的心靈支撐和財富。
“你在想什么呢?”楚昕見她突然不說話了,奇怪地問道。
書兒回過神兒來,道:“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兒。哦,你怎么知道牢里的事情呢?”
楚昕道:“我也不大清楚。有時候爹爹在前面見客,我就躲在窗戶外面偷聽。嘻嘻,不過是只言片語罷了。不過,牢里的事兒真的很恐怖的。聽說要是沒有錢打點獄卒,在里頭不但沒有吃的,還要挨打。還有,縣衙大門外面經(jīng)常有號枷的,一枷就是好幾天,又可憐又嚇人?!?p> 說到這兒,楚昕使勁兒地晃了晃頭,要把這些不好的東西都甩得遠遠的。
“不說了不說了。咱們是得早點歇下了?!背空f著,把書兒推回到屏風后面,待她換好了一服,便拉著她上了床,并排的躺在枕頭上,都把烏壓壓的秀發(fā)垂在枕旁,好臉對著臉說著話
楚昕道:“書兒,說說你的事兒吧!我的父母你都見過了,我的事情也都告訴你了。我也想聽聽你的父母家人、還有小時候在家鄉(xiāng)的事兒?!?p> 書兒猶豫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沉吟了片刻,才面有愧色地抱歉道:“昕兒,還請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