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紅又把自己碗里的鹿肉脯挑出來幾塊放到小龍碗里，看都不再看燕子一眼，道：“打算啥？過一天是一天。今天賺到了今天的嚼頭，就能活下去；等沒了找嚼頭法子，自然就見閻王去了。”
燕子聞言，覺得心里拔涼拔涼的，道：“難道人活著就為了一口吃的？那這跟豬呀狗呀的有什么區(qū)別？”
九月紅氣得轉(zhuǎn)過頭來，對著燕子罵道：“我靠，敢罵老娘是豬是狗？”她端著碗拿著筷子騰不出手來，就伸腳在燕子小腿上踢了一下，正踢在脛骨上，痛得燕子抽了口冷氣。
燕子小聲地嘟噥道：“我不過是那么一說，又沒拿你比豬狗，你干嘛又打我？”
“這也算是打？老娘在你這年紀(jì)挨得是什么樣的打你沒見過呢?！本旁录t就勢又給了她一腳，動作大了點(diǎn)兒，碗里的飯差點(diǎn)沒潑出來：“你是老娘肚子掉出來的，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yǎng)大，還教訓(xùn)不得你了?！?p> 燕子眼淚在眼圈里打著轉(zhuǎn)，道：“是爺爺奶奶把我養(yǎng)大的。”
“我呸！”九月紅道：“那都是兩歲上的事兒了。你剛生下來老娘不給你奶吃，你自己就能走到爺爺奶奶家去了？你現(xiàn)在吃的喝的還不都是我的？要說你是沒良心的呢?！?p> 燕子轉(zhuǎn)過身去，擦了一把眼淚。她平日里并不是個愛哭的人。可是每當(dāng)和九月紅起爭端的時候，眼淚就會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最恨自己這幅樣子了。
燕子努力克制著情緒，賭氣道：“這樣的混吃等死日子還不如馬上就死了呢！”
九月紅聞言，把手中的粗瓷碗往炤臺上一頓，叉著腰道：“不想活就去死！這天底下多少沒吃沒喝的叫花子還不想死呢。你小小年紀(jì)就要死要活的，耍給誰看呢。我可告訴你，別以為你年輕漂亮就尾巴翹道天上去了。你再漂亮可惜破了相，掉價了。一個姑娘家成天介在外面瘋不著家，本來長得還可以，卻瘋得把自己破了相；你看看你，手粗得跟個整日里下地勞作的農(nóng)婦似的……真是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仡^我就給你在寨子里找個人家嫁了，也就算還了上輩子欠你的債了。到時候你出了門子也不用再回來，眼不見心不煩，大家都好。”
燕子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自己眉頭上的疤痕。那時她小時候自己不小心跌倒了，在山石上劃的。其實疤痕很淺，只是她膚色白皙，所以臉上任何一點(diǎn)瑕疵都特別的顯眼。
小龍在旁邊見怪不怪，一邊挑著碗里的肉脯先吃，一邊嘴里含糊不清的問道：“娘，阿姐要走??？”
“有肉吃還堵不住你的嘴?！本旁录t給笑罵著，往自己嘴里緊扒拉了兩口，便把剩下的飯都倒進(jìn)了小龍的碗里，道：“女子就是外道，和咱們不是一條心的?！?p> 燕子一聽九月紅要把她給嫁出去，急道：“娘，你要把我嫁給什么人？”
九月紅白了燕子一眼，道：“瞧你那樣子，哪有女孩家自己直目呲臉的問這個的呀，真不要臉?！?p> 燕子有些無措的喊道：“娘，我不想嫁人。”這件屋子雖然又小又破，卻是她所知道的唯一的“家”。想到要和寨子里那些粗魯腌臜、滿嘴酒氣和臟話的山賊里的一個過一輩子，燕子只覺得手足發(fā)冷，好似掉到冰窖里似的。
“娘，我現(xiàn)在也大了，能干活了。”燕子看到碗里的鹿肉脯，好似看到救星一般，端著碗送到九月紅的面前道：“娘，你看，我早上抓了條蛇給唐大夫，還幫他干了半天活，他就給了我這肉脯。一大塊呢。還有豬油和鹽巴……”
“哎呦，這把你給能耐的。”
燕子說著要把吊籃里的食材也拿給九月紅看，卻被她給打斷了話頭。只見九月紅一臉的譏諷，道：“幫半天忙，就得了這許多的吃食？你干的活兒都是鑲金嵌銀的嗎？這般的值錢？我看他這是不壞好意！那個唐大夫看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也是花花腸子。哼，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p> “你怎么可以亂說?！毖嘧蛹敝q解道：“我一直都是在后面廚房里，都沒跟唐大夫說過幾句話。再說小真兒一直都在呢?！?p> “哈哈哈，真是好笑?！本旁录t冷笑了幾聲，道：“哼，你才見過幾個男人，就能看透男人是好是壞了？他們騙的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沒見過世面的雛兒。不過嘛，唐大夫有本事，年紀(jì)也是正當(dāng)壯年，比寨子里這些腌臜漢子要強(qiáng)，關(guān)鍵是家里還沒有婆娘。你要是真能嫁給他也不錯?！?p> “娘，我不要?！毖嘧诱娴募绷?。那個竹籬小院是唯一可以讓她安心的地方了。她更能感受到那草屋里的人對她尊重和關(guān)心。雖然這安心和關(guān)心實在不算多，不過如無邊寒夜中的一點(diǎn)燭火，卻也足以讓她無處安放的心靈有了些許寄托。
“你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懂不懂？看你那副樣子，好像我要害你似的?！本旁抡f著紅一撇嘴，湊近了燕子道：“娘也想給你找個更好的?？上忝缓?，有我這樣一個娘，又落在了這個山賊窩里。要不這樣，我看你和三當(dāng)家的走的近，你要是能把他給籠絡(luò)住了，也算你有本事?！?p> “本事？這算什么本事？我又怎么能有那本事！”燕子氣得話音兒都打顫：“那好，父母之命是吧，那我父親是誰？他又在哪里呢？”
“好你個小蹄子，敢跟老娘叫板了?！睈佬叱膳旁录t抬手就給了燕子一巴掌，喊道：“老娘我不賣身拿什么養(yǎng)活你，??？從你一尺長長那時候起，你吃的穿的哪樣不是老娘賣身的錢供你的？你如今翅膀還沒硬呢，就開始瞧不上老娘了。呸！那你自己去找個更好娘去。去、去，愛上哪兒去哪兒，愛死就死去。滾！”
雖然平日里也聽?wèi)T了九月紅的花式責(zé)罵，至于說“滾”，更是隔三差五就要來一回的?？墒墙裉煅嘧佑X得心里格外的難受。她沒有如往常一樣的對罵回去，只是默默地把手中豁了邊兒的粗瓷碗放到炤臺上，轉(zhuǎn)身開門出去了。
九月紅看著大開的房門，忽然也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半晌才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把大門猛地一關(guān)。
“娘，你又把阿姐罵走了?！毙↓埖?。
看著小龍小小的身子，圓圓的臉，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小眼神兒，九月紅頓時心里一軟，溫言道：“那是她不好。小龍最乖了，娘就從來不罵你啊?！?p> 說著，把燕子沒吃的飯都撥給了小龍，柔聲道：“多吃點(diǎn)，快點(diǎn)長大成人，娘將來就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