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湯谷乃是東蒙縣治下的鎮(zhèn)子,如今本縣的父母官王士奇王大人正坐在前院的客廳里,焦急地等待著主人出來。
今年剛一開春,縣里便接到了幾起山賊打劫旅人的報案,他根本就沒往心里去。別說東蒙縣了,整個東山府自古就是山賊響馬的多發(fā)之地。要是僅僅小打小鬧的干那么幾票,他也只是虛張聲勢的派幾個人,去案發(fā)現(xiàn)場假模假式的查看一番便沒了下文。畢竟這里山多林密,他手底下三班衙役加上文書師爺也不過百十來個人,都撒到山里去,一個山頭放一個都不夠。
眼下這件棘手的事情卻是事先既無人報案,事后也不能聲張立案的。王縣令人在縣衙坐,事從天上來。有人持今年的新科探花、翰林院六品修撰、天子侍講、李閣老的孫女的新婚夫婿的拜帖和手書求見。王縣令聽得來人敘述,不禁大驚失色,沒想到自己天天求佛,任期內(nèi)還是攤上大事兒了。
想到新科探花的一連串的頭銜,王縣令不禁有些既妒且慕。他自己中了進士之后可是從縣丞做起,兢兢業(yè)業(yè),起早貪黑的干了近十年,才做到了縣令的位置。這個李閣老倒是舉賢不避親。自己孫女婿的授官都是按高品不說,還給了個天子侍講。這可是天子近臣,加之如今皇帝年幼,給幼帝做侍講,傻子都知道是件前途無量的事情啊。
聽說前一陣子御史言官沒少彈劾李閣老以權謀私,任人唯親;參徐翰林停妻再娶,有違圣人教誨??墒巧系恼圩硬皇潜涣糁胁话l(fā),便是有太后和國舅輔國公的嫡系出面反駁,把個徐謹夸成了不世出的國之棟梁,似乎若是不委以重任便是暴殄天物,有違天道;至于徐謹?shù)脑浞蛉?,早就因受佛祖感化,出家為尼了,與再娶李閣老孫女一事無半點關聯(lián)。本朝太后篤信佛教,對此只有裱獎,還道自己若不是因為皇帝年幼,先帝托付,也早就想不問世事,一心事佛了。
一時對徐謹?shù)闹С终邭鈩輿皼埃灾忚?,把彈劾的一派壓得無還嘴之力。李閣老自己的人反倒偃旗息鼓的,不必做聲了。
王縣令遠離中樞朝堂,并不清楚這里面的水有多深。他只有坐在這兒對京里那微妙奇怪的情形嘖嘖稱奇而已。
“手書里除了請自己一見的字樣,有關劫案的事情只字未提,全由來人轉述。這個徐探花倒是謹慎得很啊。”王縣令正坐在那里不安的胡思亂想,忽然只聽打門簾的聲音響起,抬眼看去,只見一個長身玉立,風度卓然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門口。
徐謹一見王縣令,搶先幾步,深施一禮,道:“這位定是東蒙的老父母,王縣尊了。在下徐謹有禮了?!?p> 王縣令忙起身還禮:“徐侍講多禮了。下官惶恐啊。”論出身,他是二甲末位;論品級,他只是七品。至于其他的就根不能比了。這也是為什么,徐謹對他召之即來的原因。雖然他們沒有直接統(tǒng)屬的關系,可要是因此能攀上這棵大樹,既能解了眼前的危機,又能于前途有所助益。難怪人家說危機也是機會。這李閣老和徐侍講都是他平日里難以企及的所在,如今他可不能輕易放過機會啊。
徐諫面帶微笑,語氣親和,道:“比起縣尊,在下乃后學晚進,還要多請指教才是?!?p> 雙方一番你來我往的客套過后,分賓主落座。
王縣令試探著道:“尊府的大司農(nóng)乃是下官的座師。他老人家一向可好?”大司農(nóng)乃是對戶部尚書的尊稱。如今的戶部堂官正是李敏君的大伯李國儒。
徐謹面露親切的微笑,道:“多謝縣尊掛念,一切都好。如此說來,正當和縣尊多加親近才是。若蒙不棄,請縣尊以‘心肅’相稱便可?!?p> 王縣令聞言大喜。本來他是做好了被頤氣指使的準備的。他要的是忍一時之氣,換來錦繡前程??沙龊跻饬系氖牵@人生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雙雙得意的探花郎卻是如此的親切和平易近人。
王縣令立即打蛇隨棍上,笑著頻頻躬身頷首:“蒙心肅兄看重,弟琢巖不勝惶恐,不勝惶恐啊?!?p> 兩個人又互相問候了尊長,敘了年齒,結果是王縣令還要大上兩歲。于是“弟琢巖”片刻間變成了“愚兄琢巖”。
寒暄過后,便是正事兒了。王縣令首先把聚英寨這股子山賊的來龍去脈跟徐謹匯報了一遍。徐謹只是側耳傾聽。王縣令所說的他這幾日在百湯谷已經(jīng)都打聽到了,而且比王縣令所知道的還要更詳細。
不過他并沒有打斷王縣令的話,等到最后才開口道:“多謝琢巖兄指教。”
王縣令道:“哪里哪里。只是愚兄如何才能幫上忙,還請賢弟指點?!?p> 徐謹?shù)溃骸安徊m琢巖兄,弟已經(jīng)修書于巡撫大人,請求出兵剿匪了?!?p> 王縣令聞言,長了長嘴,沒說出話來。
徐謹見了,仍然一副溫恩爾雅的模樣,緩緩的道:“聚英寨賊人勢大,且窮兇極惡,賊膽包天,非得兵營大隊人馬出動不得滅起氣焰。琢巖兄乃是謙謙君子,弟怎忍心見你前去涉險。再說這這山賊嘯聚山林則為匪,四散返鄉(xiāng)則為民。如果不能一舉遷滅,讓其逃竄回鄉(xiāng),再蠱惑百姓,伺機而動,不久便又成了為害一方的匪人。是以,弟想著借此機會,將其一網(wǎng)打盡,最好能斬草除根,也算是替琢巖兄除了心頭之患,為地方造福了?!?p> 王縣令這才緩過神來,忙道:“心肅兄所言甚是。不愧是為帝師之人。心系百姓,高瞻遠矚。愚兄甚是欽佩啊?!?p> 高帽子送上去了之后,王縣令忽然想到關鍵的問題還沒有問呢。
“心肅兄,請問被劫去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又是誰的東西呢?”
徐謹知他必有此問,微微一笑,身子便向王縣令傾了過去,王縣令會意,也湊了過來,只聽徐謹?shù)吐暤溃骸澳睦镉袞|西被劫啊。巡撫派出了標兵營是為剿滅密謀造反的紅蓮教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