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李恪幾個回到外院自己的住處,抓緊時間簡單洗漱了一下,便解衣上床。
不過須臾,房間里便響起了大路和志忠兩個此起彼伏打鼾的聲音。李恪卻沒有立即入睡。他還必須把今天發(fā)生的事兒說過的話在腦中濾過一遍。這是他在跟著義父文毅公李國斌戍邊的時候養(yǎng)成的習慣。這個習慣往往能讓他找到白天被忽視掉的細節(jié),于蛛絲馬跡之間推測出敵人的意圖和動態(tài)。第二天主帥升帳的時候,他就可以就此給李國斌提出很有見解的提議,這些提議常常能影響最終的決策。
那時候,受到義父的贊賞和來自同僚們佩服的目光,都讓他油然而生起一種“男兒生身自有役,那得誤我少年時;不如逐君征戰(zhàn)死,誰能獨老空閨里”的豪情壯志。他少年的心里亦不免有了幾分開心和得意。
當然,那份開心和得意僅次于來自李敏君的夸獎。
“小恪學得真快,真勇敢?!崩钽《吽坪鮽鱽砝蠲艟峭鹑籼爝厒鱽淼南蓸钒愕男φZ聲。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祁連山,蒼蒼皓天,茫茫草原,牛羊成群,眼前是她御馬奔馳的矯健身姿,那悅耳的聲音還在對著他喊道:“小恪,來追我,再快點??!再快點,你就能追上阿姊了。哈哈哈……”
李恪在一片黑暗中閉目搖頭,努力的把李敏君的音容笑貌從腦海中推開。那時他的軟肋,會影響他的心境,擾亂他的思路,更可能會讓他沉浸在傷感之中,變成一個軟弱和自憐的懦夫。他不允許自己變成一個只會自怨自艾的可憐蟲。
他強制自己把思緒重新扳回到正軌上來。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仿佛走馬燈似的在他緊合的雙目前面一幅一幅掠過。
“他娘的!”李恪忽然睜開了雙目,幾乎罵出聲來:“你居然敢耍老子!”
在他們和徐謹討論摸掉聚英寨山賊的眼線和暗哨的時候,徐謹曾經(jīng)面露憂色,對自己道:“如果暗哨都沒有回山寨復命,賊人一定會發(fā)現(xiàn)異常的。到時候他們一定會再派人下山打探,那么大軍的行動還是掩蓋不住啊?!?p> 李恪語氣自信的答道:“任何秘密都是有時效性的。標兵營距這里不過是一天的行程了。他們在鎮(zhèn)子外面略作休整和布置,最遲后天便可以進山。而山賊沒那么快發(fā)現(xiàn)有人失蹤。等他們從懷疑、推測到真正感到危險的時候,咱們的大軍早就把山寨圍上了。何況還有我和吳叔在山上見機而行呢?!?p> 他記得徐謹當時非常誠懇和謙虛的道了謝,還借機又把他夸贊恭維了一番。
“果然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自己差點兒著了這個吃軟飯的道兒?!崩钽“盗R道:“他這幾天都在收集情報、打探消息,如何能不知道進山一趟所需的時間??吹阶约寒敃r得意自信的樣子,他心里還不一定怎么笑話譏諷呢?!?p> 東山巡撫是李閣老的門生,標兵營的人又有“紅蓮教”的人頭賞可拿,所以此次出兵真可謂是神速,也因此最大限度的減少了泄密的可能性。
“看來以后跟這個徐翰林打交道更要加份小心才是。這小子陰滑得很呢!”李恪有些懊惱,不知不覺間又想到了李敏君:“他這等奸猾的人品如何配得上阿姊。他就連那個清凈庵的尼姑都配不上!”
“弟弟,弟弟?!币粋€稚嫩的女娃兒焦急的在他耳邊說著:“快躲起來,別出聲,千萬別出一點聲音??!”
自從血洗了清凈庵后,這個李恪久違了聲音便重新回來了,時時的在李恪的耳邊響起,在他的腦子里徘徊不肯離去。
“這是老天在懲罰我嗎?呸!我就不信這個邪!”李恪在心里氣憤的吶喊著:“老天不可畏。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不長眼睛、鐵石心腸的賊老天能耐我何!”
夜更深了。
百湯谷鎮(zhèn)子里面的街道上空空蕩蕩的,橫穿鎮(zhèn)子的南北大街盡頭,傳來一陣“噠噠噠噠”的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蹄聲緩而輕,似乎是怕打破了這夜里的寧靜、驚擾了人們的睡眠。
騎手也不在馬上,只是牽著馬匹盡量腳步輕柔的步行。這一小隊人馬愈來愈近,已經(jīng)可以清楚看到他們身上的風塵和臉上的倦色。
秦三和書兒幾個經(jīng)過一天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奔波,終于在后半夜里趕到了百湯谷。
“喔喔喔、喔喔喔……”
雄雞唱曉,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華清池客棧的煙筒也開始冒出了黑煙。那是廚房在燒灶準備做早飯了。百湯谷的客棧是不需要費柴火為客人燒水洗漱的。
馬玉麟泡在溫泉池子里,愜意的拿手巾擦了把臉??蜅5膲Ρ诰褪且粚幽景?,昨天晚上他隔著墻就聽到秦三和書兒的說話聲,知道他們是連夜趕回來了。只不過他們幾個只小聲的說了幾句話,讓店小二把馬匹照顧好,就直接進了各自的房間休息,相必是累壞了吧。
馬玉麟不知道為什么秦三如此的行色匆匆,猜測大概是聽到什么關于聚英寨或是臻兒的新消息了。所以才不顧疲勞,漏夜趕路的。
不過能這么快又見到秦兄弟,還是很讓他高興的。他這幾日除了關心山上的事情,也無聊的很。畢竟秦爺、楚爺和任掌柜商量事情的時候,他在旁邊只有聽著的份兒。即使他想要幫著出謀劃策,也不被重視。讓他很有一些被忽視甚至輕視了的無力感。
這下子好了,秦兄弟來了,他也有了個可以說話的人,可以一起切磋武藝,出去觀察鎮(zhèn)子內(nèi)外的環(huán)境,甚至就是對他發(fā)發(fā)牢騷都是好的。
所以他起了個大早,泡了一陣子湯池子,一會兒可以神清氣爽的去找秦兄弟吃早飯了。
聽到外面的雞鳴聲,馬玉麟也泡得差不多了,覺得渾身上下從里到外都是熱乎乎的舒服,便起身出了湯池子。他拿手巾絞干了頭發(fā),擦干了身子,換上干凈的衣服,對著一面走形的厲害的銅鏡把濕發(fā)簡單的挽了個髻。便把換下來的衣服卷起來夾雜腋下,向外面走去。
男湯的門外便是客棧的大廳,門左側是收銀的柜臺,右側則是女湯的入口。這種情形是百湯谷這個溫泉勝地所特有的。
馬玉麟掀開門簾子出了男湯的門,正看見他心心念念的秦兄弟迎面走來。想必也是要在早飯前泡一泡熱熱的溫泉水,解解昨天趕路的疲乏。
“秦兄弟早?!瘪R玉麟驚喜的快走了兩步,笑著和書兒打招呼。
書兒聞言一怔,沒想到這么早出來還能碰到認識的人。何況,她和這個叫馬什么的只見過兩面,好像沒有那么熟吧!
書兒手上也拿著東西,只是對著馬玉麟點頭致意,道了聲:“馬兄早。”然后便和馬玉麟擦肩而過,奔著女湯去了。
馬玉麟的眼神看著書兒從身邊經(jīng)過,還沒有來得及感到失落,便看到書兒的手去掀那寫著“女湯”兩個大字的門簾子。
“住手!”他大叫一聲,嚇得書兒手一哆嗦,轉過頭來,一雙鹿眼睜得大大的。好在此刻時辰尚早,周圍還沒有別的客人。
看著書兒無辜樣子,馬玉麟又感覺到了那日在鏢局里初次見面時,對他的憐惜之情,心知自己有些唐突了。他抱歉的笑笑,快步走到書兒面前道:“抱歉啊,秦兄弟。沒嚇著你吧?”
書兒遲疑了一下,道:“有、事?”
“沒事兒,沒事兒?!瘪R玉麟怕書兒難堪,沒有多說話,只是熱情地為她掀開了隔壁男湯的門簾,道:“秦兄弟,這邊請。這邊更適合你?!?p> 書兒看到那門簾上的字樣,心知這位馬兄是誤會了,正想著該如何告訴他自己并非男子,忽然樓梯處傳來了秦三的聲音:“馬賢侄早啊。”
馬玉麟一見秦三向他們走了過來,便放開了簾子,轉身先和秦三問安。書兒趁機溜進了女湯里面。
“秦伯伯早。秦兄弟也是剛過來,你們正好一起……”說著他回頭伸手一指,卻見書兒早已不見了蹤影:“秦、秦伯伯,秦兄弟他不知道進了哪個、哪個門了?!?p> 忽聽到女湯里面一個婆子高聲嚷道:“什么人?”
馬玉麟一下子想到店小二說過,這里男湯隨便進,女湯里面是有婆子把門的。他頓時驚得幾乎要沖了進去把秦兄弟拉出來。不待他動作,隨即里面?zhèn)鱽砹藥茁晭撞豢陕劦驼Z,便再沒了動靜。
秦三看到他不知所措的窘態(tài),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在他的耳邊小聲道:“不是兄弟,是妹子?!闭f罷笑著進了男湯池子。留下馬玉麟在后面一個人瞠目結舌。
“哈哈哈?!瘪R玉麟的房間里傳出了任掌柜的笑聲。
馬玉麟囧道:“老任叔,你還笑話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害得我今天早上出了那么大一個丑。我還怎么有臉見秦兄、不,秦妹子啊?!?p> 任掌柜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道:“這你可怨不得我老任。這是你爹的主意?!?p> “???”馬玉麟驚道,隨即更是牢騷滿腹了:“哪有這么坑自家孩子的啊。我還是他的親生兒子嗎?”
任掌柜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玉麟兒的窘態(tài)頗為“欣賞”,對他擠著眼睛道:“老任叔還從來沒見過你這般模樣呢。喲哦,果然是長大了,知道害羞了呢?!?p> 馬玉麟不滿的反駁道:“老任叔就會拿人耍著開心。我哪有害羞了?不過是所言所行,唐突了些而已。你若是早點告知于我,這難堪和誤會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啊?!?p> 任掌柜壞壞的笑著,那胳膊撞了一下站得筆直的馬玉麟,道:“哎,我說,你看那個秦家的小姑娘如何?”
“什么如何?”馬玉麟奇道:“她很好啊。不管是秦兄弟還是秦妹子,不過是換了裝束而已。她人又沒有變?!?p> “哎呦,你這個傻娃子啊?!比握乒窦钡弥倍迥_:“我那個老哥哥心倒是真寬,還跟我說別管,說是讓你自己去‘慢慢的折騰’。切,等你折騰明白了,這黃花菜都涼了。罷了罷了,這件好事還是得著落在我老任的肩膀頭上啊。”
“老任叔,你在說什么呢呀?”馬玉麟看著他跳腳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好奇。
“玉麟兒,老叔問你,想不想要個媳婦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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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斯諾
男湯女湯是中國古代對溫泉浴池的一種稱呼。不是日語,不是日語!他們是跟咱們學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