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廬那邊傳來柴扉開合的聲音,一陣輕巧熟悉的腳步聲自遠(yuǎn)而近。書兒的嘴角現(xiàn)出一絲笑意,微微的咳嗽了一聲,從大石上一躍而下。
一個高大身影尋聲而至,馬玉麟也站起來出言詢問:“是楚伯伯還是秦伯伯?”任掌柜粗壯腹圓,這個人肯定不是他。
不待那人回答,身邊的書兒已經(jīng)打了招呼:“三叔?!?p> 秦三問道:“你們辛苦了。一切都好吧?”
馬玉麟忙道:“不辛苦。我和欣然弟說著話,時間過的飛快。一點也沒覺得辛苦?!?p> “哦?”秦三笑著道:“都說了些什么?”
書兒道:“晉卿兄好奇三叔的碼蹤術(shù)。書兒就略說了一些?!?p> 秦三道:“說穿了也沒什么稀奇的。唯眼熟耳。晉卿喜歡的話,秦伯伯可以教你?!?p> “真的。”馬玉麟大喜,雙手相叉,一揖到地:“侄兒這就謝過秦伯伯了?!?p> “不必多禮?!鼻厝Φ溃骸耙股盍耍瑫x卿先回去休息吧。”
“還是先讓欣然弟回去吧。”馬玉麟道。
秦三道:“不必。我和你楚伯伯任伯伯說好了輪流值夜。你們年紀(jì)尚小,正是貪睡的年紀(jì)呢。書兒一會兒也要回去的?!?p> 馬玉麟聽到“貪睡”二字,不禁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抬手撓撓后脖頸。前天夜里他和任掌柜一起守夜,結(jié)果一覺睡到天亮,都不知道身邊的任掌柜什么時候換成了秦伯伯。
想到秦伯伯讓自己先回去,也許是有話要和書兒說,他便跟秦三道了辛苦,轉(zhuǎn)身順著剛才的來路摸索著回草廬去了。
看著馬玉麟模糊的背影很快便隱沒在林子里。書兒對秦三道:“三叔,這里有塊大石,咱們坐著說話。三叔想說什么?”
“好,很好。”秦三坐下,贊道:“很好。內(nèi)息厚重而綿長,不亂不躁,沉靜從容卻是蓄勢待發(fā)。書兒不但聰敏異常,而且虛心踏實。你的內(nèi)功精進迅速絕非僥幸啊?!?p> 書兒俏皮的笑著道:“難道三叔把晉卿兄支走,就是為了好好夸夸我?”
秦三左看右看,道:“也沒啥大事。睡不著,找你聊聊?!?p> 書兒更是奇怪:“三叔連日奔波,勞心勞力,怎么會睡不著。三叔有心事?”
秦三低著頭踟躇了片刻,方道:“三叔想跟你說說你以后的事兒。”
“以后的事兒?”書兒奇道:“三叔,以后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有事也得等找到臻兒再說啊?!?p> “也是?!鼻厝齾s有些如釋負(fù)重,道:“以后再說,也行?!?p> 于是兩個人不再說話,各自盤膝運功。
“三叔?!睕]過多久,書兒開口道:“三叔的內(nèi)息不太穩(wěn)啊。看了您一定是有事,還不是小事。您還是先說了吧?!?p> 秦三嘆道:“后生可畏啊。如今輪到你來教訓(xùn)三叔了。”
“三叔,書兒不是這個意思。”書兒急道:“書兒可沒有不敬的意思啊。只是奇怪,什么事兒能讓擾亂三叔的心神???”
秦三終于下了決心,告訴了書兒:“書兒,心肅兄……你父親很可能就在百湯谷?!?p> “……”書兒聞言,心情一陣激蕩,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怎么能瞞得過秦三的感知。他暗嘆一聲,接著說道:“剛才眾人閑話,那譚老藥無意間提到,鎮(zhèn)子里致仕的吳侍郎幼子今年高中了兩榜進士。他的同年帶著新婚妻子回鄉(xiāng)丁憂,借住在他們鎮(zhèn)外的溫泉別墅里?!?p> 書兒夢囈一般的重復(fù)著:“同年,丁憂……新婚妻子。”
秦三慢慢的點點頭,道:“那譚老藥說不出吳家少爺同年的名字,只道他就是欽點的新科探花?!?p> 書兒咬了咬下唇,道:“那三叔想跟我說什么?”
秦三道:“咱們以前也說過的,等三叔傷好了,就帶你進京去找心肅兄。我想著,雖然名義上的書兒已經(jīng)、咳咳,不在人世了,可是你父親總還是有辦法讓你名正言順的回到他身邊。以他現(xiàn)在的權(quán)勢聲望,可以輕易再給你尋一門好親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把你嫁出去的啊。”
書兒經(jīng)歷了大喜大悲,生死考驗,早已經(jīng)不是那個提到親事會忸怩的女孩子。她更習(xí)慣于把重要的事情掌控在自己手里。秦三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凡事都要和書兒商量。
書兒問道:“爹爹能有什么法子呢?”
秦三道:“他可以把你以李家親戚的名義認(rèn)作女兒。讓那李家的女郎把你記為嫡女。這樣的話,你在徐家族譜上依然是嫡長女。雖然認(rèn)別人做嫡母是委屈了你,可你一個女孩子終究不能總是這樣和三叔一起風(fēng)餐露宿、居無定所的漂泊江湖啊?!痹掚m然是如此說,秦三的語氣里卻少了平日里的從容和自信。
夜深了,千山萬仞、林海石崖都似乎陷入了沉睡,連蟲鳴鼠動都幾乎消失了,當(dāng)真是萬籟俱寂,風(fēng)平樹靜。
書兒的氣息愈發(fā)的沉穩(wěn)綿長,連近在咫尺的秦三都難以察覺。
書兒如此的平靜無波,反倒讓秦三更為不安。
“書兒,你倒是說說看?!鼻厝溃骸澳闳羰遣辉敢?,三叔絕不會逼你的?!?p> 沉寂的黑暗中,少女那清婉卻柔韌的聲音悠悠的傳來:“書兒不想給別人做假女?!?p> “三叔明白了。”秦三忙道:“不過,三叔要說一句不太好聽的話。在這個世道上,女子畢竟不同于男子,女子若是想要安身立命,只能是出身于清白人家,嫁與一個清白的人家。否則的話,未來的路會很難走的。就算是男子,出仕立業(yè)也需要有家族的支持,出身不明的人便只能操賤業(yè),不能置產(chǎn),一輩子無根無靠受人盤剝欺凌。你三叔我如果不是為師父師母所收養(yǎng),還學(xué)會了一身的功夫,進了禁軍有了出身,怕是會過得連聚英寨里的山賊還不如呢。三叔這輩子也不打算再娶妻生子,建功立業(yè)了,你跟著三叔只能是跟無根的浮萍一般,三叔不能耽誤了你啊。”
秦三好不容易把話說出了口,自覺說得語無倫次,連自己都難以說服,心情反而愈發(fā)的沉重。
書兒忽然想到他們離開徐村的夜晚,那個于月下獨自嗟嘆的少年書生。他們離開富山縣的時候,聽說他剛剛過了歲考,成績優(yōu)異,得了廩生的資格?,F(xiàn)在的他頭戴方巾,身著爤衫,想來應(yīng)是更加的風(fēng)流倜儻了吧。可惜那終究只是個月下朦朧的影子,天一亮,霧散了,影子也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