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房間里飄著冷香,點點流螢在屋中熠熠著,葉念塵就著燭火的微光翻看著手中的書冊。原本是給凡音用來讀書識字的,但是過了這許久,也不曉得凡音在何處有沒有好好看書,等再見著他一定要好好檢查他的功課,葉念塵如是想。
她聽到門房響動,抬眸正是止月回來了,她放下手中的書本,托著腮看他,“你可是問了凡音的事情,他是如何說的?”
“我并沒有和他說凡音的事情,”止月伸手將她從桌案邊拉起來,抬手理了理她的衣服,“只問了八九年前的一些事情,他卻推說自己記不清了,也并沒得什么曾中意的姑娘?!?p> 葉念塵眉頭微蹙,想了想,“你覺得他在和你說謊么?”
止月?lián)u了搖頭,“就即便他是在與我說謊,我也不一定能看得出來,但這件事情確實有些蹊蹺,那些年世道動亂得厲害,人人自危,他不應該忘得這么徹底,更何況在那不久之后,千少陌就升任了大長座?!彼]目凝神,思量片刻,道:“不若就讓這件事情這樣過去罷,你養(yǎng)育凡音八年,視如己出,從今以后,我們不再管他究竟是誰,父母如何,只當他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認我為父,認你為母,如何?”
她沉默良久,“我只是覺得這樣對凡音不公平,憑什么凡音生下來就母親離世、父親不認,憑什么有些人就可以毫無責任和壓力地瀟灑快活?!?p> “或許,”止月嘆口氣,“知道真相才會傷害到凡音,無論如何,千少陌現(xiàn)如今不愿承認那段過去,對于凡音,恐怕也無法接受罷,”他頗有些無奈,“他是語一山仙宮閣殿的大長座,身上有無上的責任和義務,必須以身作則,摒除塵世間的那些情愛糾葛,如若凡音當真是他的孩子,恐怕也是他的負累。”
“負累?”葉念塵第一次有和止月三觀不同的沖擊感,她氣道,“如若凡音是負累,那他當初為何要留下凡音,生而不養(yǎng),養(yǎng)而不教,哪里有道理和顏面說凡音是負累!”
止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哄道:“好了好了,他現(xiàn)在不是還不知曉凡音的事情么,是我口不擇言說錯了話,凡音怎會是負累,明明就是我們的小寶貝?!?p> 葉念塵甩開他,獨自走到床榻邊氣鼓鼓地坐了下來,哼了一聲說道:“之前倒是也不曉得你們身份如此尊貴,凈會幫著自己人講話。”
“我和他怎會是自己人,”止月上前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笑著哄道,“他又不能和我同床共枕,與我生兒育女,陪我度過今后余生,”他牽起她的手低頭親了下去,“你和凡音才是我的自己人。”
葉念塵斜睨他一眼,仍是佯裝兇怒地不講話,止月瞧著她的神情,思量再三,還是問道:“你可知曉慎夜是何人?”
“慎夜?”她以為這是在故意轉(zhuǎn)移話題,然而偏過頭卻看到止月神情嚴肅,細想了想,搖頭道,“不曉得,聽都沒聽說過,怎么了?”
她回答得太過爽快,止月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想說不然你再仔細想想,又感覺哪里不太對,他默了片刻道,“沒什么,有些巧合,大約是我多心了?!彼闷鸫查缴蠑[放著的衣服,抖開來看了看,“這是給凡音的?似乎大了些,你最近做了很多衣服都是偏大的?!?p> “嗯,”她點點頭靠在止月肩膀上,“就是一直想做。”怕以后沒機會做給他穿了。
葉念塵咽下了嘴邊最后一句話,又一次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到了。
“止月,”她從床頭拿過來布匹針線放到止月的懷里,攬住他的脖子,“我教你縫紉制衣好不好,以后我不想縫衣服了,你就來幫我?!?p> 他低頭看看那團錯綜復雜的針線,輕笑了笑,“好啊,但是我對這些事情笨拙得很,你可要手把手地慢慢教?!?p> 葉念塵笑著,拿著他的手捏起針線。
燭火掩映,止月誠如他所說的格外笨拙,引得面前的少女不時指著他縫出來的東西笑作一團,他低頭看著手中不倫不類的一團布,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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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早已如同虛設,周邊偶有零星的人影來往,正是秋風乍起之時,更是蕭瑟了許多。
紹皖雙手攏于衣袖之中,瞇著雙眼望著城門上的“巫荒”二字嘖嘖不已,他早就該曉得不應該和莫須打什么賭,當了語一山的長座,或者應該和花止月一樣,假裝犯個什么錯然后揮袖決然而去,也不至于現(xiàn)如今有這些苦差事。
他一心向道,不為長生也不為能得后人敬仰,只想瀟瀟灑灑地擺脫塵世的紛擾,奈何啊,到底還是凡塵之人。
周遭的味道不太好聞,在語一山待得久了,習慣了清晨雨露,再到塵間走一遭,只覺得四周的空氣渾濁不堪,更何況是這巫荒城,明明是郎朗日頭的晌午,卻似昏沉沉的一般。
步履緩慢地踏在地上,他漠然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象,這里距城邊不遠,還依稀尚可看到一些人影,但那些人,仿若是被丟棄到這里的一樣,滿是困苦和麻木,毫無生氣。
然而在不遠處,有一方的景象卻似乎和這般格格不入,紹皖頗有些好奇地走過去打量,三層的小樓似在平地間撥地而起,一磚一瓦都在主人的精心挑選和布置下都顯示出不俗的韻味,四角飛檐上掛著銅鈴,叮叮當當?shù)刈黜?,門前掛著醒目惹眼的大紅燈籠,抬頭迎面的漆匾上,寫著“往來客?!钡淖謽?。
說來也覺得甚是奇怪,如此精致的客棧,卻開在了一條街上最不顯眼的位置,若非是無意間路過這里,很少會有人到這種地方來。
門是敞開的,他抬步向里頭走進去瞧瞧,果然其中的裝潢樣式也沒有讓他失望,中間是偌大的廳堂,里面是幾方用珠簾隔開的小間雅舍,轉(zhuǎn)角處是漆紅的樓梯,無一不顯露出主人的細心與精致。
他實在覺得稀奇,然而更稀奇的,還是在這里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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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要先穿過去,然后從這邊拿出來,對對,再在那里縫一下?!?p> 止月認真而嚴肅地在葉念塵的指導下縫著帕子,畢竟縫衣服這件事情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還是有些困難了。
朱獳別有滋味地欣賞著這個場景,嘖嘖嘆道:“哎,以后要是我喜歡的男人也為我縫帕子補衣裳,那可真就此生無憾了?!?p> 少晚鄙夷地看向她:“你昨天還不是很看得上花止月。”
“那不是還要看和誰比嘛,”朱獳白了一眼,“和北司君比他當然比不了,但是和一般的凡人比嘛……”朱獳拖著長音瞧著止月,露出些嬌羞,“還是沒幾個凡人能比得上的?!?p> 少晚冷笑一聲,別過眼去,正看到了剛剛走進來,揣著衣袖,一副老神在在瞇著眼四處打量的紹皖。她用胳膊抵了下朱獳,示意她看去,調(diào)侃道:“你的裙下客又來了一位?!?p> 朱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眉目俊朗,溫和儒雅,這又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蠻蠻兩只本在自娛自樂得不亦樂乎,這邊看過來,嘀嘀咕咕道:“怎么回事呀,最近來了好多人,都是朱獳喜歡的調(diào)調(diào)?!?p> 朱獳走過時順腳不動聲色把他們踢到了一邊,不顧兩人捂著小屁股怒視的目光,迎著紹皖堆笑道:“客官要住店還是吃飯呀?奴家這就為您準備?!?p> 紹皖端詳她片刻,“敢問姑娘是這里的店家?”他四下看看,“唔,看來姑娘頗有些品味?!?p> 朱獳聞言低著頭掩著帕子笑笑,不等她說些客氣話,紹皖凝神向里方看去,有些訝異道:“那方尊客,可是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