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泗水河的河水逐漸暖和了起來。
泗水河畔的趕鴨人手持一根青綠竹竿,嘴里吆喝著將一只只金黃可愛的鴨子趕下水。
昨日里睡了太晚,張采薇今日早餐都沒有起來吃,卻被碰碰的砸門聲吵醒。
“采薇,你快起來,你昨日答應了我陪我去逛集市的!”
門外的人活力十足,單薄的木板門搖搖欲墜。
張采薇翻了個身,拉高被子蒙住頭繼續(xù)睡。
門外的敲門聲突然停止了,卻聽窗戶一聲輕響,接著是桌子的晃動聲。
張采薇身上一涼,眼前一亮,睜眼看時卻見范青青手里正拎著她的被子笑盈盈的看著她。
“我說范姑娘你是屬猴子的啊,居然翻窗戶!你這樣我瑞陽哥哥是不會看上你的!”
張采薇有一點起床氣,尤其是沒睡好的時候。
“你還好意思講,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你這樣懶,我們蘇將軍也不會喜歡你的!”
張采薇擁被而坐,撓了撓睡成雞窩狀的頭,對范青青怒目而視!
兩人僵持許久,范青青先繳械投降。
“好了啦,我們也別互相傷害了。今早秦大人升堂,蘇將軍和程大人都聽審去了,你陪我去逛一逛嘛!我初來乍到的,人生地不熟的,萬一碰到壞人被欺負怎么辦?”
范青青說著還朝張采薇眨了眨眼,做了個小白兔無辜的表情。
張采薇噗嗤一笑。
“你還怕壞人??!你說說你腰間的袋子里裝的是什么?隨便掏出來一樣都能讓壞人嚇破膽了!”
范青青吐了吐舌頭道:“你到底起不起來?”
“你今天要是陪我逛街,我就跟你講講蘇將軍的事!”
張采薇一躍而起,就著涼水洗了臉,簡單束了發(fā),換了衣服沖范青青一挑下巴。
“走!”
兩人在街邊隨意找了家早餐鋪子坐下,這會早過了吃早飯的時間,鋪子里三三兩兩的坐了幾桌客人,此時正高聲討論著的,正是昨日泗水河祭發(fā)現(xiàn)的女尸的案子。
“哎呀,你們是沒看見,那女尸被剝光了衣裳赤條條掛在樹上,跟剝了皮的羊羔似的,那一身細皮嫩肉被人給糟蹋的啊。。。我都沒忍心看。”
說話之人音量很高,講得是繪聲繪色,引得張采薇也朝他看去。
“聽驗尸的仵作說啊,她全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了,那天殺的賊子居然還毀了她的手和臉啊,也不知道是誰這樣喪盡天良,那沐芊芊姑娘最得意的臉和手都叫人給毀了,這可不得死不瞑目?。 ?p> 那人說的痛心疾首義憤填膺,好像是為世間少了這樣一個尤物而痛心不已。
旁邊圍觀的人跟著咋了咋舌,“聽說那沐芊芊還被人給那個了?”說著給了個你懂的眼神。
那人會意的哦了一聲。
“可不是!”
說著猥瑣的壓低了聲音。
“要我說那賊子也真是夠重口味的,要是我見了那樣的尸體,肯定嚇得下半輩子都不舉了!”
他聲音雖然壓低了,但是離張采薇這一桌很近,所言張采薇一字不差的聽進耳朵里,此時也不禁唏噓。
美人如斯,一朝香消玉殞,也淪落到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范青青手里捧著大肉包子,也聽著隔壁桌的談話。
“他說得沒錯,那沐芊芊確實是死了之后被別人給那啥的!”
張采薇嘴里塞著肉包子,聞言抬頭疑惑的唔了一聲。
“她脖子上的傷是致命傷,只有一道,應該是一開始就被勒死了,她死了之后那人才毀了她的臉,砸了她的手,然后再那什么了她!”
張采薇一口咽下包子。
“這你也能驗出來?”
范青青自豪的抬了抬下巴。
“那當然了,我可是皇上親自指派到刑部去的仵作,可不是浪得虛名的,你還在家玩木馬的時候我就開始玩尸體了,能看不出來嗎?”
說著往張采薇跟前湊了湊。
“我在北疆的時候,專門有一個院子,里面放滿了尸體,專門研究各種死因,通過觀察尸體在不同環(huán)境下的腐爛程度推測死亡時間。人死之前和之后造成的傷口是不一樣的,這些我以前都試過的。”
張采薇一口肉餡含在嘴里,腦海中浮現(xiàn)出滿院子橫七豎八死狀凄慘的尸體,口中肉餡再也咽不下去。
“不是,你故意惡心我是不是!”
張采薇怒目!
范青青得意一笑,又捏起一只包子塞進嘴里。
“這有什么可惡心的,人誰沒個死的時候!人一死,往地底下一埋,還不是一點一點發(fā)臭腐爛?!?p> 張采薇撇撇嘴,有點明白為什么軍營里的人都對她避如蛇蝎了。
兩人吃完早飯出門去隨意溜達著。
張采薇平日里很少出門閑逛,像今日這樣溜達著到處看看也是新鮮。
隨意買了些小玩意,張采薇看見街角有家木雕鋪子,拉了范青青進去。
進了鋪子,年輕的伙計忙出來招呼。
“兩位姑娘可是要買什么物件,我這邊有很多新奇玩意,姑娘有喜歡的我可以給您取過來看看?”
張采薇掃了一眼柜臺。
“我想要一些好點的木料,小件的就行,你這里可有?”
那伙計也是個殷勤的,應了一聲忙不迭去后頭端了個托盤,那托盤里面都是小件的木料。
張采薇細細挑揀,那伙計在一旁一一介紹。
“姑娘可是想雕個木簪子?這一只是山桃木的,木料結(jié)實,細膩油光,雕成木簪最好看了,我們這邊還能代加工的,有許多花樣可供您免費選擇?!?p> 張采薇搖搖頭,盤中這些都是些普通的木料,并沒有她合意的。
他送了她那樣珍貴的東西,她的回禮怎么也不能馬虎了。
“我不是要做簪子,你可有更好的?這些木料太普通,沒有我要的,你店里要就是這些普通貨我就去別家看看了!”
張采薇說著站起身欲走,那伙計見他要走忙伸手攔了攔。
“姑娘且慢,姑娘既然要特殊的,我這兒倒是有一件,只是這價格嘛。。?!?p> 那伙計瞟了一眼張采薇,見她渾身上下并無珠玉,衣服也只是普通,不像是太有錢的人家,難免先提醒兩句,免得一會買不起,反而尷尬。
張采薇自然明白,只叫那伙計先拿出來,那伙計應了一聲進內(nèi)堂去了。
范青青看著店里的各種木制品很是新奇,此時正拿著一個八寶玲瓏盒研究著。
那八寶玲瓏盒只有手掌一般長短,四四方方,做工還算精致。
“這個叫八寶玲瓏盒,一般用來傳遞機要文件,你手上按著的那些個葡萄花紋就是解鎖的,這里面裝有機簧,要是不按照正確的順序和方向解鎖或者暴力破開,里面的機簧就會瞬間將里面的文件絞的粉碎?!?p> 范青青隨意撥弄了一下,果然聽見盒子里面一陣機括絞動的聲音。
“沒想到采薇你如此厲害,這個都懂!”
范青青驚奇的張大了眼睛。
“這個八寶玲瓏盒只是個普通的盒子,你要是喜歡,我那里有一個更好的,可以送與你?!?p> “哼,好大的口氣!”
張采薇抬眼去看,卻見內(nèi)堂走出一位精瘦的老者,此時正一臉憤怒的看著她。
呃,看來剛才隨意貶低別人的作品,被當事人聽見了。
張采薇尷尬的笑笑。
“老師傅莫要生氣,我只是隨口一說,您莫要當真?!?p> 那老者見是兩個年輕姑娘,而且態(tài)度還算可以,臉色稍有緩和,可誰知范青青立馬過來火上澆油。
“你這師傅好生小氣,明明自己的東西不行,還不讓人說,我看采薇房里那個可以扭開扭去的小玩意就比你這個精巧許多,她說你的盒子普通,就一定是普通的!”
那老者本來看她們兩個年輕姑娘想不予計較,此番被范青青一激,氣得是吹胡子瞪眼。
“好好好,老朽是個手藝人,不逞口舌之快,這位姑娘你要是拿的出比這更精巧的物件,今兒個你們要的這木料我就送與你們,分文不取!”
范青青來了勁,將手中盒子往木架子上一放,沖上去道。
“此話可當真?”
又看了一眼身后跟著的伙計手上捧著的盒子。
“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木料,別是個不值錢的!”
范青青嘴角一挑,挑釁的語氣更是氣得老師傅氣息都不穩(wěn)了。
那老者一把掀開蓋子,將那盒子遞到張采薇眼前。
“這位姑娘想必是個識貨的!”
張采薇探頭往盒子里看去,卻見盒子里一截紫黑色的木頭,隱隱有金色的光彩流動,那木頭是截取的一段,帶著樹皮,樹皮形似蛇皮上面還帶著一片新鮮的樹葉,明明無根,那樹葉卻翠綠可人,仿佛剛剛從樹上截下來的一般。
張采薇眼睛一亮!
“這可是傳說中的紫金麒麟木?”
那老者得意的撫了撫胡子。
“不錯,你這女娃娃還有幾分見識,竟認識這紫金麒麟木!此木是我三年前偶然所得,一直放著舍不得用,今日聽說有人要上好的料子,也是拿出來給你們長長眼,這個可是千金不賣的!”
張采薇認同的點點頭,這紫金麒麟木確實可遇而不可求,也確實是個縱然千金也難求的物件!
范青青卻不以為然的嘖嘖了兩聲。
“你這老爺子說話也太不找邊際了些,就一截破木頭還千金不賣,我看這木頭上葉子還未干,該不會是你剛剛在樹上砍下來騙我們的吧?”
范青青說著伸出手指頭就要去戳那一片葉子,嚇的那老爺子連忙扣上盒子。
范青青訕笑著收回了手,嘴里不滿的嘀咕:“不就是一塊破木頭,有什么了不起!”
張采薇摸了摸鼻子,這塊紫金麒麟木她確實想要,但是似乎她確實買不起。既然這位老先生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那也別怪她了!大不了以后補償他就是了!
向旁邊使了個眼色,范青青立馬會意。
“好吧,就當你那爛木頭是什么紫金麒麟木好了,那你剛才說的話可還作數(shù)?”
“當然作數(shù)了!老朽我就在這里等著,你且回家去??!我倒是想看看你那里有什么巧奪天工的好物件!”
張采薇神秘一笑,上前一步。
“也不用那樣麻煩,我身上剛好有一件!”
說著擼起袖子,拆下了手臂上的臂弩。
自從上次與蘇景翠微山遇險之后,她就隨身帶了這些,木鐲子作為最隱蔽的暗器,是不能拿出來的,臂弩倒是可以。
老爺子只看了一眼,口中哼了一聲。
“我當是什么,原來是袖箭而已,老夫不才,庫房里也有個十件八件的,姑娘若是喜歡,我也可以送你一件把玩把玩!”
張采薇也不惱,將袖箭放在桌上。
“老師傅您再仔細看看!”
那老者見她神色認真,不禁也認真起來,拿起桌上小小的袖箭仔細端詳,卻越看越是心驚。
“這竟不是袖箭,是一把弩啊!”
“弩的工藝復雜,所以一般體型較大且笨重,像這般小巧精致,而且還能做的貼合手臂的,卻是少見?!?p> 張采薇點點頭,并不出聲,只示意他繼續(xù)看。
那老者將那臂弩戴在手上,扣動機括,卻只聽嗖嗖幾聲破空之聲,對面柜子上的花瓶叮的一聲,卻并沒有碎。
那老者搖了搖頭,惋惜的道:“竟然還是連弩,只可惜仍然避免不了小型機括的弊端,威力太小,沒有什么殺傷力,拿著打打鳥雀還是可以的?!?p> 張采薇微笑著看著那花瓶。
“您老再仔細看看?”
那小伙計也是個有眼色的,忙過去取下了花瓶。
“咦?”
那小伙計驚叫了一聲,將花瓶遞給了那老者,將那花瓶上針眼大小的一處孔洞指給老者看。
那老者也是吃了一驚,用手摸了摸那小孔,見兩面皆有,又站起來去看花瓶后的架子,卻見那架子上一枚細細的鐵針已經(jīng)沒入木頭,只露出一小節(jié)在外面。
伸出手拔了拔,卻拔不動。
張采薇拿起桌上臂弩,熟練的打開機括,取出一根鐵針遞給他。
那老者這次再不敢輕視,雙手恭敬的接過來,卻見那鐵針的尖端有一節(jié)小小的倒刺,難怪釘進木頭里再也拿不出來!
這臂弩威力如此大,透過花瓶都能釘進木頭,要是射入人體,非釘進骨頭不可,而且還有這樣的倒刺,恐怕非斷骨取針不可啊!
那老者再次抬起頭來,眼中已經(jīng)滿是驚嘆之色,雙手將臂弩遞給張采薇,道:“是我輸了,這臂弩巧奪天工,精巧絕倫,我這盒子確實不及萬一。”
張采薇接過臂弩帶在手臂上,范青青過去捧起盒子,向老者做了個鬼臉。
張采薇也不多話,行了個禮就要離開。
“姑娘且慢!”
范青青將那盒子護在懷中。
“你這老頭,輸了莫非想賴賬。”
那老者卻是深深一揖。
“老朽說話自然是作數(shù)的,只是冒昧問姑娘一句,這臂弩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張采薇正想著是不是把師傅的名號抬出來擋一擋,范青青卻得意的上前一步。
“你這老爺子真是沒點眼力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那高人可不就是你眼前的這位張采薇姑娘!”
張采薇一個沒攔住,無奈的看著范青青。
“姑娘可是城西張教習家的張采薇姑娘?”
張采薇眼見也瞞不住,嗯了一聲,拉著范青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