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還記得寧父的模樣,此刻見他一副鄉(xiāng)下人諂媚的嘴臉,感覺自己比這人高上一頭,渾然忘了自己是簽了死契的下人,而人家是妥妥的良民百姓。她昂起頭來,不屑道:“哪里來的窮鬼,也在咱們知州府胡亂攀咬?”
一聽這話,寧父心里咯噔一聲,這是要賴賬啊?
“小老兒的閨女進(jìn)去了再也沒出來,說好了做小姐的婢女,咋就不給錢了呢?”
本來是想頂著一片拳拳愛子之心表達(dá)一下對知州府“強搶民女”的不滿,結(jié)果最后還是落到了錢上。
那婆子見狀嗤笑道:“進(jìn)了府的方才都放出去了,誰見過你家閨女?”
說著竟還招著手,喚來人看熱鬧。
那婆子潑婦一般,唱念坐打一應(yīng)俱全,哭著就說寧父上門訛錢,這里是鎮(zhèn)子上,大家都稱頌蔣知州為官清廉,愛民如子,當(dāng)然相信蔣府的人多些。
寧父哪里見過這般架勢,表情如同吃了黃連一般,他氣得指著那婆子:“明明是你們蔣府仗勢欺人,霸占我家姑娘,還不給銀子!”
其實這是常有的事情,來的這一群人里,就寧父穿的最破爛,守門的婆子見他好欺負(fù),是想吞了銀錢的,那可是二兩銀子呢!頂她幾個月的工錢。婆子總這么干,欺負(fù)人家軟弱,不敢跟知州府對著干,膽子漸漸大了。
誰知果真就是寧香被選上了,這婆子滿心歡喜,不過寧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物,見那婆子撒潑打滾,顛倒黑白,氣不打一處來,揪過來她的頭發(fā)就要揮拳而上。
“爹爹!”
還不等那拳頭落到婆子身上,脆生生的呼喚便在他耳邊響起了。
眾人皆順著聲音抬頭看過去,只見一個穿的干干凈凈的小姑娘,被一個略大些的丫鬟模樣的人牽著,站在門口。
寧父從沒見過寧香洗干凈了打扮好的樣子,前世也是讓她臟兮兮的進(jìn)了府,與那婆子好一番糾纏卻人財兩空,而今卻是寧香為了氣他一氣,才央了大夫人身邊最心軟的大丫鬟鈴兒帶她出來,說是看父親最后一眼。
見小女兒被人收拾的干干凈凈,蓬亂的頭發(fā)梳成了雙環(huán)髻,不過七歲的小女孩,眉眼細(xì)長,唇紅齒白,一看便是長大了定然美艷不可方物的。
寧父瞬間一愣,手都停下來了,忙湊到寧香跟前去:“走,跟父親回家。”
回家?寧香還以為寧父是發(fā)覺蔣府水深,心疼她了,誰知抬頭便對上一雙貪婪的眼睛。寧香頓時心底一寒。
寧香想的沒錯,寧父是舍不得寧香給人做婢女了,這般長相,賣給村東頭的羅員外當(dāng)個童養(yǎng)媳,以后沒準(zhǔn)還能掌家,日后再給他生個兒子,那羅家的財產(chǎn),還不都是寧大寶的?
只一瞬間,寧父好似看到了金銀財寶都堆在了兒子面前似的。
寧香氣得狠了,一時間也忘了反應(yīng)。還是鈴兒看著勢頭不對,將寧香護(hù)在了懷里。
“你是何人?”
大夫人身邊的丫頭,相貌氣度要比普通人家的閨秀強上許多,寧父一時眼拙,只當(dāng)是大宅院里的小姐呢,心里發(fā)怵,拽著寧香的一雙手就緩緩松開了。
“我是妮兒的父親?!?p> 布滿胡子茬的發(fā)黃的臉一瞬間有可疑的紅暈蔓延開來,寧香是才知道家里的情形和父親的德行,此刻也被惡心的不行。
那鈴兒也是見慣了風(fēng)雨,不怕事的,見寧父這般作為,便知寧香在他心里也不過如此。寧香知道鈴兒肯定是不待見父親了,心念一動,便裝作嚇壞了的樣子縮在了鈴兒身后。
見小小的人這般依賴自己,鈴兒心中的責(zé)任感油然而生,便上前一步把寧香擋住,厲聲道:“我們蔣府向來公正,鄰里鄉(xiāng)親皆可做個見證,你若真是這丫頭的父親,拿了二兩銀子,你便可以走了?!?p> “二兩?!”寧父見了鈴兒后的羞澀局促一閃而過,瞬間眼睛瞪大,如銅鈴般看著鈴兒,“不是說好的二十兩?!”
鈴兒眉頭微皺,怒斥道:“蔣府買奴仆,向來都是二兩銀子簽死契的,何來二十兩之說?”
圍觀的人見狀也都議論紛紛。
“二十兩?這是把姑娘賣進(jìn)窯子里吧?!?p> “是啊,聽說京城里的丫頭,也是五錢銀子就能簽了活契,死契頂多也就一兩銀子,蔣府可真是大方?!?p> “哎,偏趕上碰瓷的,瞅瞅那副嘴臉,嘖嘖嘖?!?p> 可寧父也顧不上周圍人說什么了,大吵大嚷起來:“若不是你們哄騙我說這丫頭值二十兩,我才不帶她來這兒,二兩銀子,我還不如把她送到羅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哩!”
話一出口,寧父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隨即便沒了聲響。
鈴兒氣得不行,羅家她聽過的,那家的家主都六十多了,作寧香的祖父都行了,竟然還要賣去當(dāng)童養(yǎng)媳?!
“來人,把這個潑皮無賴給丟出鎮(zhèn)子!”
夫人身邊的大丫頭一發(fā)話,后頭的小廝哪有不遵從的道理,紛紛擼著袖子上前。
寧父這才知道害怕,慌亂的四處找退路,余光瞥到躲在鈴兒身后的寧香時,還是不肯就這么罷休,惡向膽邊生,竟然一個跳起就要去搶人。
鈴兒沒防備,被他擠到一邊,跌坐在地上,一旁的小廝一看,這還了得?忙撲上去對著寧父拳打腳踢起來。
趁著寧父自顧不暇,寧香逃離了魔爪,奔到鈴兒身邊把她扶了起來。
鈴兒見寧香深陷危險之中還不忘了自己,心里一暖,俯身抱起她便進(jìn)了府中。這丫頭可憐,一定要同大夫人好好說道說道今日這一遭。
到了大夫人跟前,鈴兒將方才的事情一說,只見大夫人神色淡定,抿了一口茶:“鈴兒,你逾矩了。”
鈴兒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莫名在夫人面前發(fā)了脾氣,頓時冷汗直流,跪下去請罪:“是鈴兒思慮不周,請夫人責(zé)罰。”
畢竟是在身邊服侍多年的丫頭,大夫人也不能在寧香面前下了她的面子,只聽茶杯與桌面輕輕碰了一下,大夫人便叫了鈴兒起來。
丫鬟不懂其中的貓膩,大夫人可是懂的,只怕手下的人經(jīng)常這樣蒙混過去。這置知州府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