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軍的總體部署是:
左金王、革里眼率部往南,在川口一線,阻擋來自川、湖的官軍。羅汝才、過天星率部北上扼黃河,在浣西一線阻擊來自開封、明德的官軍。橫天王、混十萬等部隊守梨樹溝,阻擊洪承疇親率的陜西兵馬。
高迎祥、張獻忠的主力部隊,東進河陰,集結重兵以雷霆之力猛攻官軍的樞紐基地,殲其后方,斷其糧草。
老回回、九條龍,作為機動部隊,往來策應。
這是一盤大棋。
方圓幾百里,都作了戰(zhàn)場。
從大勢上看,官軍三十萬以披甲鐵騎為核心的精銳兵馬,從各個方向包圍義軍,并且還能獲得各級地方政府的支持協(xié)助,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各項優(yōu)勢,來勢洶洶,志在必得。
義軍四面楚歌。
但是義軍在李自成的謀劃下,使了個“四面出擊,聲東擊西”的戰(zhàn)略,以三路兵馬分頭御敵,分散官軍注意力,然后集中鐵拳猛擊官軍要害。
這一手,十分厲害。
而它的后果也是嚴重的。
這一場大仗,將直接決定明朝的命運。
在黃河以南的這塊中原大地上,數(shù)十萬兵馬浩浩蕩蕩,一路路開進。
一場決定國家運勢走向的激戰(zhàn),即將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
三梆子鬼鬼祟祟地跑過來,對譚天保說:“喂,我告訴你,你知道張可望將軍接到的命令是什么嗎?”
“什么?”
“戰(zhàn)斗到死?!?p> 譚天保倒也沒顯出驚訝,反問道:“那又怎么樣?”
三梆子一驚一乍地說:“怎么樣……這是一道死命令呀,你琢磨琢磨,梨樹溝四面都無險可守,被官軍一圍,跑都跑不了,天保,咱們義軍從來都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這回困守死地,就跟咱們在車廂峽似的,哪里還有活路?”
“車廂峽又怎么樣,咱們不也是沖出來了?”
“咳,那回是詐降,你以為官軍總當傻子呀……”
“你小子別老唱衰,動搖軍心,小心上司知道了打你軍棍?!?p> 譚天保表現(xiàn)得這么“勇敢”,其實一大半因素也是打腫臉充胖子,好歹自己也是軍官了,總不能沒心沒肺地隨著三梆子散布悲觀言論。
張可望來了。
他身上披著一件土黃色的粗布斗蓬,手里提著馬鞭子,登上梨樹溝外一處兩丈高的土坡。
坡下,士兵們都聚集起來。
哨官以上的軍官都站在前排。譚天保作為“配屬部隊”的軍官,也站在前排,他們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義軍部隊。
張可望陰沉著臉,掃視了一番眼前的部隊。
“弟兄們,”
他扯著渾厚的陜西大嗓門,說道:“球瓜皮的官軍就要來了,我有幾句話,要先跟大伙講明白?!?p> 坡下幾千士兵人人肅穆。
幾千道目光凝視著一臉沉靜的張可望。
張可望迎風而立,斗蓬隨風飄擺,身上凝結著一股煞氣。
“天塌大家死,裝慫也沒用,弟兄們,你們跟著我張可望,奉命防守梨樹溝,不管官軍來多少人,打就是了,咱們接到的命令是:戰(zhàn)斗到死,不許后退。我在這兒跟大家講明白,我張可望后退一步,人人皆可斬我的腦袋,別人也是一樣,人后退斬人,馬后退斬馬。我如果戰(zhàn)死了,由副將王勝接任指揮,王勝死了,由校尉接任,咱們在梨樹溝,從此時此刻起,就算是一根釘子,釘?shù)竭@兒了,再也拔不動?!?p> 幾千士兵,迎著烈烈西風垂手站立,肅靜無聲,如一群雕像。
“……另外,我再告訴大伙一件事情,這回進攻梨樹溝的官軍,是洪承疇的嫡系,老洪是誰,都聽說過吧?他是朝廷委派的陜西三邊總督,專門圍剿咱們的,這人打仗有個特點,就是殺降,誰若是投降了,老洪從來不客氣,一律斬首,誰想要動活心眼兒的,干脆‘嘎巴’一下死了心吧。”
這話說得太明白了。
也挺讓人絕望。
幾千士兵的心如同被一柄錘子狠狠敲掉了所有幻想,很快就踏實下來了。
只剩下一條路——死戰(zhàn)。
張可望疾言厲色地說道:“話都講明了,大家跟著我一起,跟官軍死磕,勝了,活下來,敗了,就戰(zhàn)死沙場。華山一條路,別無選擇,有我無敵,戰(zhàn)斗到死?!?p> 士兵們的情緒,忽拉拉都被激得燃燒起來。
一片齊聲呼喊:
“有我無敵,戰(zhàn)斗到死?!?p> 聲音如一陣巨雷滾過土崗。
……
此時,孟州城內,是另一副景象。
縣衙后院,一座寬敞氣派的宅院里,門口掛了大紅燈籠,有士兵站崗,院內傳出一陣陣悅耳的絲竹聲。
不是過年過節(jié),也不是搞什么慶祝,而是陜西三邊總督洪承疇率兵到此,他住進了院里。
洪大帥正在吃飯。
洪承疇這年40歲,他本是文官出身,中過進士,轉任武將以來也一直以“儒將”自居,平時穿文士長袍,從來不著盔甲,不佩刀劍,就算是派兵遣將的時候也習慣捏著一把象牙骨扇。
但是他心眼兒可一點也不“文”。
這人果斷兇狠,對農民起義主張“剿”而不主張“撫”,提倡斬草除根,殺死降卒。你向他投降,他不動聲色點點頭,然后派人“咔嚓”砍了你的腦袋。
關于這一點,他曾在朝廷中當著皇帝的面做過解釋:
“賊有反骨,性喜無常,留下來必有后患,縱觀過往賊史,反了降,降了反釀成巨患者比比皆是,不如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就這么狠。
不但狠,而且洪承疇作戰(zhàn)極有謀略,曾經殺得張獻忠落花流水,亡命奔逃,將另一股農民起義軍“可天飛”部全部殺光,斬下可天飛的頭懸掛城門示眾。
這回,洪承疇奉朝廷圣旨“剿賊”,在三邊總督的官職上,皇帝又給他加授了“太子太保”、“兵部尚書”的頭銜,總督河南、山西、陜西、四川、湖廣五省軍務。正是權勢熏天,春風得意。
宴席,擺在縣衙后院大廳里。
洪承疇雖然囑咐“簡單便飯即可”,但是縣令可不是傻瓜,他太清楚眼下洪承疇的來頭有多太,因此傾盡了所有的心思,來操辦宴席。
為了奉承洪承疇,縣令遵循“孔府宴”的規(guī)格置辦酒席樣式,只說其中一道名為“八仙過?!钡牟?,用了魚翅、海參、鮑魚、魚骨、魚肚、蝦、雞、蘆筍、火腿等十幾種原料,湊齊“八仙”和“羅漢”,繁復至極,堪比工藝品。
院子里搭了戲臺,請的名角唱戲,熱菜一上,戲也開場了,一群達官貴人地方名士觥籌交錯,邊聽戲邊吃喝。
比皇帝的享樂也差不到哪里去。
嘴邊是山珍海味,耳旁是絲竹輕唱,滿座眾星捧月……
洪承疇搖著骨扇,狀似神仙。
酒過三巡,有親兵走過來,俯身湊他在耳邊輕聲報告:“大帥,馬將軍回來了。”
“讓他進來?!?p> 這位馬將軍是洪承疇手下一員驍將,官拜“武毅將軍”,勇力過人,在“剿匪”戰(zhàn)斗中屢立戰(zhàn)功,長得膀大腰圓,外號叫做“賽張飛”。
馬將軍晃著膀子走進大廳。
咚咚的腳步聲震得方磚地面直響。
他朝座席上的洪承疇躬身施禮,“稟大帥,末將領命?!?p> 洪承疇搖著骨扇,面露微笑,“賽張飛,好小子,你的部隊都準備齊整了么?”
“部隊兵精糧足,士氣旺盛,只待大帥一聲令下,既可上陣殺賊?!?p> “好,你即刻帶隊出擊,不必等賀人龍他們了,做我的剿賊先鋒,奪個頭一功,怎么樣?”
“謝大帥賞識,末將誓提賊頭來見?!?p> 洪亮的聲音如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