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余姚十幾年來最難熬的一天。
比之她得知爸媽離婚的那段日子,余姚反而覺得那時候心情會更坦然一些。
現(xiàn)在不同。
她踏進學(xué)校大門的第一步,就感受到了來自四周八方的目光。
看熱鬧的,冷眼嘲諷的。
她一一受過。
卓希瑞在樓梯口和他分開。
“深呼吸?!迸R分別,卓希瑞鼓勵她。
她沒有回應(yīng),卻是深吸一口氣,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破天荒的,她進門的那一刻,竟然沒有想象中的糟糕。
只有鄭恬恬抬頭看她。
而與其說是看她,不如說是刻意在等她來。
余姚順著鄭恬恬的目光看過去,一臉凝重。
目光所及之處,她發(fā)現(xiàn)葉小童沒有來學(xué)校。
是被自己打壞了嗎?
只一個耳光,況且,沒有收到她家長的投訴,要不然她也不會坐在這里。
“第一節(jié)課背課文,別管別人了?!?p> 余姚吃驚,是平日里沒有任何交集的祁飛——坐在講臺另一邊的“兄弟”。
她點點頭,掏出課本,扭過臉小聲問他:“哪一科?”
“語文,老陳發(fā)了好大一通火,說上次月考,填空這里丟分嚴重。”余姚竟沒發(fā)現(xiàn)祁飛也是個話多的。
“嗯…”余姚其實并不擔心的,畢竟她最擅長的就是語文,但是想到老陳在高三還要抽查學(xué)生背課文,她還是有些驚訝的。
這個階段,不該是瘋狂刷題嗎?
當然,這也是她胡思亂想,無論怎么樣,她聽從安排就好,畢竟,她是個學(xué)生。
她還記得這一點。
只是,直到第三節(jié)課,余姚都沒有見到陳柏川,反而是老王抱著一摞數(shù)學(xué)試卷春風滿面地走了進來。
而且,她竟然破天荒地朝余姚笑了。
余姚渾身不自在,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錯覺。
“你們班主任有事,這兩節(jié)課上數(shù)學(xué),我們講一下前兩天小測的內(nèi)容?!崩贤跽驹谥v臺上,招呼課代表把試卷發(fā)了下去。
“這次考試,余姚——”她低頭瞥了一眼左手邊有些坐立不安的余姚?!斑M步最大,上次還在及格線,這次都上100以上了!”
余姚詫異,她從老王嘴里聽出了難以言表的喜悅之情。
而她更詫異,自己這段時間明明沒有復(fù)習什么,只考試那天臨時抱佛腳看了一節(jié)課的筆記…
“余姚。”她抬頭,老王把手里的本子放在她桌子上?!肮P記那天忘了放下,做的不錯?!?p> 她心情復(fù)雜,筆記竟然只是一場烏龍。
她下意識扭過頭,對上鄭恬恬復(fù)雜的眼神。
或許她們心里都在苦笑,不斷的猜忌和懷疑,最后卻是一個連玩笑都稱不上的意外。
余姚還記得前一天晚上,她特意去“興師問罪”。
“好了,上課?!?p> 算了,做都做了。
但她一節(jié)課下來,什么都沒有聽進去,而她想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應(yīng)了老王平日里批評他們的說辭:腦子進水了,神游呢。
她不斷翻看著周小文的筆記,想著或許要去見他一面,看看他是不是受影響了。
“我爸打電話過來?!?p> 中午放學(xué)的時候,余姚沒想到周小文在老地方等她一起放學(xué)。
但是他說的第一句話,讓她反應(yīng)了很久。
“沒說別的,就問我是不是要考BJ的大學(xué),讓我暑假去他那里住。”
余姚沒說話,這感覺和她看到羅淑的信是一樣的。
“你說他是不是對我一點兒愧疚都沒有?”
“?。俊?p> 余姚心不在焉地踢著地上的一顆石子,聽到周小文憤憤不平的聲音。
“我媽也是。”
她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不過我也習慣了?!敝苄∥淖猿?,“他從來就不顧家,我也想過了,不管是誰,他肯定要走的——他不止一次說過不適應(yīng)‘鄉(xiāng)下’的生活?!?p> 余姚還記得,周小文最初找上自己說,因為是羅淑,他爸爸一定會離他而去。
“我不理解大人們的愛情,我更覺得那是一場玩笑?!?p> 這是她長久以來思考的問題,盡管她也要成年了,盡管她一直是父母眼中的大孩子,但是她對于成年后要面對的未來,卻是充滿不信任。
不止不信任,她覺得這是一場游戲。
“這個問題挺晦澀的。”周小文把手插進上衣口袋,抿了抿嘴?!班嵦裉窠o我寫信告白的時候,我當時挺恐懼的?!?p> 余姚注意到,他用了“恐懼”這個詞。
“你不會成為你爸那樣?!?p> “這誰說的準呢,畢竟,我身體里有他的血。”
分叉路口,余姚和周小文分手回家,她走在路上,看著偶爾擦身而過的情侶,他們臉上是幸福的,或者委屈的表情。
她何嘗不覺得恐懼呢?
在她的認知里,愛情,或許就是傷害。
她的心太過脆弱,接受不了傷害了。
回家吧,這樣或許能把自己好好地保護起來。
這么想著,她下意識加快腳步,一個人在凄冷的街道上小跑步著往家的方向走去。
直到,她看到余家年的車停在門口。
她忘了,今天孟朗出院。
但又關(guān)她什么事呢?
她輕輕呼了一口氣,把奔跑帶來的焦灼感沖淡,讓胸腔的起伏變得不那么清晰。
推開門,余家年正把油潑面端上桌。
以前羅淑說過,如果從外地或者出了門回家,要吃面才吉利。
孟朗安靜地坐在桌邊,一言不發(fā)。
他看起來更虛弱了。
“爸…孟叔叔,我回來了。”
脫鞋、換鞋。
用她自己也聽不出來的情緒。
“姚姚回來了,我算著你的時間,剛剛好?!庇嗉夷晔恰叭摇蔽ㄒ灰粋€有情緒的人。
“嗯?!?p> “姚姚洗手吃飯吧?!泵侠士聪蛩?,微微一笑。
但這反而讓余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沒有答話,洗了手坐下來。
她和孟朗之間永遠隔著兩個位子。
“快吃吧?!庇嗉夷陿泛呛堑刈??!跋挛缥乙ヌ怂铮盟湍闵险n。”
他一邊擺筷子一邊和余姚說。
她眉頭一皺,做了好幾個月的客人,孟朗從來都是什么都不做的。
“我的筷子……”孟朗突然發(fā)現(xiàn)沒有拿他的筷子。
余姚想起來,他來的時候,帶了一整套自己的生活用品,從來都是和他們分開用。
“我去拿?!彼鏌o表情地起身。
“不用!”余家年突然提高聲音制止她,讓余姚嚇了一跳,她皺了皺眉頭,覺得余家年似乎有些緊張。
“我去吧,你快吃飯?!币庾R到自己反應(yīng)過度,余家年讓自己語氣緩和下來,一邊走向廚房,一邊解釋道:“你吃完飯快午睡,高三了,得好好休息?!?p> 余姚雖然疑惑,但是一時也沒有聽出這話里有什么問題。
而孟朗則安靜地等著余家年把筷子放進他手里。
余姚低頭吃面,卻又偷看著孟朗的反應(yīng),她突然發(fā)現(xiàn),孟朗用的碗和他們也是分開的。
她想起來,孟朗是住的傳染科。
肯定是怕傳染上他們吧。
這么想著,她有些不高興,余家年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需要注意哪些事情。
前幾天,她還給孟朗過了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