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設在蓉都城的望江樓,傅巖青恭敬的領(lǐng)著宋彥上了三樓雅間,只幾個高層官員跟在傅巖青身后也上了三樓。一眾普通官員皆安排在二樓,宋彥的親衛(wèi)等人則在一樓大堂,仆人雜役都先行回了王府。
沈桓跟在宋彥身旁,微微朝他點頭,方才這周邊安防他已一一檢查過了,并無不妥之處。
宋彥在上首入席后,示意沈桓也入座,這也是提拔他的意思,沈桓明了,朝他施了一禮也不再推辭。
待眾人皆落座,傅巖青便招呼眾人舉杯朝宋彥道:“王爺此番入蜀,一路顛簸甚是辛勞,下官備下薄酒,望皇恩晃蕩,照拂我等一二?!?p> 宋彥端起酒杯,飲了一口笑道:“傅大人此言差矣,方才來時便見街道縱橫,商鋪林立,屋舍齊整,可見諸位將這蜀川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條。這許多年,諸位定是付諸心血,城中方可像如今這般繁華富庶。諸位皆是我大宣江山之良臣,不必妄自菲薄?!?p> 眾官員本是忐忑不安的心此刻經(jīng)宋彥一番話,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謹小慎微,皆一口飲盡杯中酒紛紛道:“王爺過獎,下官愧不敢當?!?p> 傅巖青向來沉穩(wěn),酒過三巡之后,對懷王的戒心也消減了許多。
該說的那些官場話也都說得差不多了,就在宴席尾聲時,宋彥卻忽覺渾身一陣疼痛,酒杯順勢滾落在地“珰”一聲脆響摔得粉碎,驚得眾人紛紛側(cè)目看他。
他一手扶著額頭,遮掩著臉上因疼痛而不斷涌出的層層細汗,一手攏在袖中死死攥著拳頭,不覺間指甲已嵌入掌心,卻也無法轉(zhuǎn)移渾身上下那錐心刺骨般的疼痛,他再不敢動作,只努力壓制著唇舌,讓聲音盡量不顯得顫抖。
“舊疾而已,不必憂心,掃諸位大人雅興了?!?p> 沈桓明了他的意思,忙叫門口侍從去請府中醫(yī)官過來,又欠身向眾官員行禮道:“我家王爺舊疾發(fā)作,在此休憩片刻,失禮之處,望諸位大人見諒?!?p> 傅巖青雖心存猶疑,聽沈桓如此說便也也不好多問,起身行了一禮便帶著眾人躬身告退。
沈桓見傅巖青出了門便趕緊招呼一眾仆從退下,關(guān)上門便要去扶宋彥。
“滾……”只一個字,宋彥再說不出多的話了。
沈桓知曉他的性子,再不多言,轉(zhuǎn)身便走了。
聽著關(guān)門聲再次響起,便再維持不住,不住的顫抖。
現(xiàn)在的感覺,他厭惡極了,并非因為身體的疼痛。在那權(quán)利的沼澤中卑微求生的無力感,總也揮之不去。
喉中一股腥甜涌出,宋彥雖極力忍耐,卻還是嘔出一口鮮血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半夜,他只覺渾身無力,口中干澀。扶著腳慢慢起身去倒水,剛提起水壺,手上那陣酸麻感還未散去,瓷壺滾落在桌上,灑了一桌子的水。
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沈桓站在門外小心問道:“王爺是醒了嗎?可否讓屬下進來?”
宋彥看著桌上一片狼藉,緩慢踱步走到一旁榻上坐下才輕應了聲:“嗯。”
一進房間沈桓吩咐了人去泡茶,又從架子上取下披風給宋彥披上,做完這些他又走到宋彥身前跪下聲音低沉道:“屬下無能,殿下受苦了?!?p> 宋彥想說些什么剛想開口,喉嚨卻干涸如刀刮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
沈桓伏在地上低低說道:“屬下有要事隱瞞王爺,有負王爺信重,桓深感愧疚,請王爺責罰?!?p> “上次染香閣后巷刺客行刺一事,或許并非慕容氏所為。那時屬下與刺客過招后便有了猜測,那二人的劍法路數(shù)應當是賀家的劍法,屬下怕王爺看出端倪便將刺客刻意引至別處。”
“沈桓有罪……”
宋彥站起身,也說不出話,只虛扶沈桓一把示意他起身。侍者端了熱茶放在榻上的小幾上,斟好后宋彥便揮手讓他出去了。他喝了口茶,終于覺得喉間舒服了些。
“這雖是我的王府,你也不該如此沖動,想說什么話也不是隨便能說得的,我的處境你是最清楚不過的?!?p> “你我幼時便一同長大,劍術(shù)雖不及你,卻也是一同在賀家習的劍,你當真覺得本王蠢鈍如豬,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他聲音很輕,卻透著如利劍一般的鋒芒,與平日的溫潤截然不同。
“你既有心瞞我,便不該說出來?!?p> 可能是宋彥太久沒表露出真正的脾性,沈桓驚訝一剎過后竟然有些久違的感覺。他自小在宮中太學給皇子們陪讀,宋彥十二歲才進的太學,與其他皇子相比他更老成懂事。學業(yè)雖一般,卻總一副中規(guī)中矩的樣子,只在無人時,才會露出幾分少年人的心性。
沈桓道:“我本想查明賀家的意圖,再告知殿下原委,只是如今殿下身中奇毒,便再不敢欺瞞。何況,九殿下他……”
“你以為我會遷怒于他?”宋彥冷冷看了沈桓一眼,又道:“賀淑妃雖護短,卻也不至于蠢到用賀家的劍術(shù)來殺我。兩三招便能看出的破綻,你怎知不是故意讓你看的?”
沈桓點頭贊同隨即又更加疑惑道:“若不是賀家所為,如今便毫無線索,王爺身上的毒……”
“醫(yī)官把過脈了?”宋彥問。
“醫(yī)官來過了,只說是水土不服,氣血虧虛,并未提及王爺中毒?!鄙蚧高@才覺出蹊蹺,恍然道:“這醫(yī)官,說謊了?”
想通這其中關(guān)竅之后,沈桓便行禮告退,暗中派人連夜去將那醫(yī)官的底細查的一清二楚。
次日一早,宋彥便去了城西的回春堂。到門口時回春堂才剛開門,掌柜似乎對他映像深刻,宋彥一進門掌柜便問他:“公子可是來找楊大夫看病的?”
他點頭道:“楊大夫可在?”
“在的在的,公子您來的早,楊大夫還在里頭。您稍后片刻,我這就給您叫去?!闭乒裾泻羲谝慌宰卤闳チ撕笤?,心中暗松一口氣:幸好不是來找少東家還錢的。
楊大夫很快出來,一看是中毒的那公子,眼中一亮,驚喜到:“公子你可讓老夫好找?。 ?p> 宋彥疑惑問:“先生找我?”
“公子有所不知,前幾日我已去信給家?guī)?,哦對了,老朽家?guī)熌顺缰菔癜部ぬ剖弦婚T,也是老朽岳家,因此才得了幾分臉面?!睏畲蠓蛳肫疬@位公子似乎是外鄉(xiāng)人,只得自報家門將師承家學先介紹一通,言語間頗以為豪。
“公子若是所為中毒之事,不妨去一趟蜀安郡,以家?guī)熤?,或許能為公子解惑?!睏畲蠓蛘f著又從柜臺中取出早已寫好的地址。
“多謝先生如此費心,不勝感激!”宋彥說著便放了錠銀子在桌上起身告辭。
楊大夫忙推拒道:“公子客氣,老朽也是受……”剛想說受人所托,又想起阿云的囑咐,忙將話拐個彎道:“受之有愧。”
掌柜在一旁翻了個白眼,暗自罵到:這老匹夫!
宋彥了然笑笑,也未將銀子收回,朝楊大夫點了個頭便走出去了。
十五這日,阿云午時就候在東城門,焉頭耷腦的坐在馬車里無所事事,倒是言慎神采奕奕的坐在馬上,不斷向遠處張望。今日是娘親和大哥回城的日子。也不是第一回外出歸家,每回他爹都要來接,公務忙時便逼著阿云來,生怕他娘子在蓉都城能走丟一般。
阿云剛想靠著車壁瞇會兒,就聽言慎朗聲道:“夫人回來了!”言慎平時不愛吱聲像個悶葫蘆一般,只在阿云的娘親面前,才偶爾顯露出十五歲少年人的稚氣。
阿云撩起車簾子,果然看到一行商隊往城門處行來,馬車檐上掛著“梁”字的幡旗。為首的是一個梳著婦人髻的女子騎在馬上,姿容清麗,身姿颯爽,腰間別著一把窄刀。與婦人并駕齊驅(qū)的是一面容清朗的少年人,談笑間自有一番“拂柳穿花信馬歸”的自在灑脫。
阿云隨即下車,跟在言慎身后迎了上去。
“娘,大哥,你們回來了?!卑⒃七^去抱著大哥的胳膊晃了晃,又沖他眨眨眼道:“大哥可有給阿云帶什么新鮮玩意?聽說蘇州的梅花糕可是一絕,豆沙做餡,入口卻又有梅花香味,不知是何滋味?”
傅懷淵摸摸阿云的頭寵溺笑道:“自然少不了你的,瞧你這饞貓,可別把三弟那份給吃沒了。”說著便從身后馬車中拿了個打包好的牛皮紙包出來給了阿云。
一旁的梁氏白了阿云一眼,也笑瞇瞇說道:“可快點吃吧,回去可不見得能吃上了。”
阿云聽得這話一震,再看阿娘,總覺得那笑里藏著刀,感覺事情并不簡單。她看了眼大哥,傅懷淵也只能沖她無奈搖搖頭,示意她安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