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跟著言慎走了一陣便走不動了,找了一塊光滑的石頭坐著歇腳。后頭的幾個壯漢也跟了過來,幾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敢上前去。他們當(dāng)然是不怕阿云的,阿云身旁的言慎在他們眼里無異于閻王一般。
“你們這是要上哪里去?”
他們稀里糊涂接了這趟生意,金主只說引到青峯山這邊教訓(xùn)一頓就行了,他們覺得這要求極其簡單便痛快應(yīng)了??蛇@黑衣少年明顯跟她是認(rèn)識的,這要怎么好下手?
現(xiàn)在回去也不是,畢竟錢都收了。不回去又總不能一直跟個無頭蒼蠅似的跟著他們二人走。
阿云坐了一會,終于等來了山上的人,為首的是一男子,約摸三十歲左右,棱角分明,眉眼透著凌厲,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雖年歲稍長,卻有股子不羈的味道,與她想象中的土匪大相徑庭。
男子看了一眼阿云和言慎,并未多說什么,只招呼眾人道:“全綁了?!?p> 那幾個假扮土匪的大漢全傻眼了,看這陣仗應(yīng)該是李鬼遇到李逵了。不過他們也不慌,這不,還有個閻王般的人物——言慎。
不過,轉(zhuǎn)眼看去,那少年竟交了刀束手就擒了!他們幾人也只能交了武器任人綁了上山。
直到幾個假扮山匪的漢子都被關(guān)進(jìn)地窖中,那為首的壯年男子才讓人給阿云他們松了綁。
壯年男子這才帶著他們?nèi)チ松秸那皬d,笑著施禮道:“無奈之舉,外甥莫怪,這位少俠也莫怪。”
阿云走進(jìn)認(rèn)真查看他五官:“你竟是我小舅舅,細(xì)看倒確實有幾分我阿娘的影子?!?p> 梁郅笑笑,和藹道:“我姐姐的孩子竟都長這么大了?!币娧陨鞑徽f話,又對言慎道:“我見少俠佩的刀是窄刀,不知是否習(xí)得是家姐的刀法?”
言慎回道:“正是梁夫人親授?!?p> 阿云得意笑道:“我娘在蜀中是出了名的人物,外頭都是直呼娘家本姓,這是咱們蜀中對杰出女子的一種尊稱?!?p> 梁郅點點頭道:“我姐姐本就不是一般女子,自然不會甘于平庸?!?p> “我娘一直掛念著你們,囑咐我此次進(jìn)京定要來一趟?!卑⒃普f著又看了看門口:“就小舅舅一人嗎?我聽說還有大舅母呢?”
“大嫂腿腳不利索,得要人攙扶著,你別心急?!?p> 正說著就見一頭發(fā)有些花白的婦人一手杵著拐杖,一手扶著仆人,腳步蹣跚的往廳堂里走。阿云起身忙要去迎接,一站起來,便看見了跟在婦人身后的宋彥,正眼含笑意地遠(yuǎn)遠(yuǎn)朝他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阿云的目光越過老婦人,也朝宋彥笑了笑,便趕緊跑過去攙著婦人道:“這就是大舅母了吧?剛才還同小舅舅說起您呢,您就來了?!?p> 婦人拍拍阿云的手道:“好孩子,長得真好,這眉眼像你爹,性子倒像你娘,是個活泛的?!?p> 阿云來了興趣,忙問道:“大舅母也見過我爹?我以為我爹娘是在西川才認(rèn)識的呢?!?p> 婦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高興的事情,掩著嘴笑了開來:“你爹娘就在這青峯山的寨子里成的親,吶,就在這廳堂里拜的堂呢!”
阿云挽著婦人胳膊笑吟吟道:“這可新鮮了,我從前從未聽我阿爹阿娘提起過。大舅母可得講來聽聽。”
婦人很喜歡阿云,見她如此乖巧,便拉著她的拍拍道:“不急,待會兒我慢慢同你說,保準(zhǔn)你聽不膩。”
阿云聽她這樣說,便更期待了。
宋彥見他們沒說話了,這才上前向婦人和梁郅行禮道:“既然梁先生已接到人了,那便妥當(dāng)了,顏某也不便再叨擾了。承蒙梁先生照顧,這便告辭了?!?p> “我來了你便走?你這是何意?”梁郅還未來得及挽留,阿云先問出來道。
阿云起身向梁郅二人道:“恕阿云無禮了,我與他還有些話要說,這便先告退了?!?p> 婦人似是明白什么,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又與梁郅對視一眼,二人心領(lǐng)神會。
誰還沒年輕過呢?他們也是過來人,哪能不懂這些小年輕的彎彎繞繞?這樣一想,再看阿云拉著那“顏公子”出去的背影,就覺得賞心悅目,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阿云拉著宋彥走到了無人處,找了個大石頭剛要坐,宋彥忙道:“等等。”
宋彥忙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又伸手摸了一下,捻著指尖確實沒有灰塵了,才示意阿云坐下:“好了?!?p> 阿云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示意宋彥也坐。
“你帕子可真多?!卑⒃菩λ?。
宋彥問她:“你拉我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他其實是希望阿云能說兩句挽留他的話的。
“我總覺得你怪怪的,為何我一來你就走?你當(dāng)真去京都有什么急事?”阿云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可就是想不通宋彥到底哪里不對勁。
宋彥并未坐下,只淺笑著看著她,搖搖頭道:“你想多了,我不過是想著你一切都謀劃好了,反正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了?!?p> 阿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跳下那塊大石頭,徑直走到宋彥旁邊,湊近宋彥的臉,定定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該不會是趕著上京都去造反吧?”
宋彥看她離得近,不免有些緊張,用扇子輕輕將阿云的臉推開,又背過身去用折扇扇了兩下感覺臉已經(jīng)不熱了,思緒才回來了,逗她道:“瞎想些什么?我又活不了多久,造來做什么?送給你嗎?”
阿云忙擺手道:“要不起要不起……頭長在腦袋上挺好的,可不能沒了?!?p> 阿云又問:“對了,沈桓找到解藥沒有?”
“不知道,等到了京都安定后,我再去信問問?!彼螐┰缫呀?jīng)看開,如果能活當(dāng)然好,或許他們之間還能有個開端;若活不成,那也是命,阿云這樣的人,沒了誰都能活得好。
阿云嘆口氣道:“明日一早我就下山,江欒不是個好糊弄的,我怕待久了連累小舅舅他們?!?p> 宋彥道:“你說的是。早些年江欒在宮中吃了許多苦才爬到今日,他將地位看得極重,這次蜀中一行關(guān)乎他的前途,他定會想辦法找你的?!?p> 阿云道:“那些人都活成人精了,我定是要慎重的。一會兒我就讓那幾個業(yè)余打手給王小公子寫信,讓他交贖金換人,江欒截了這信,到時候再盯著王小公子那邊的動向,這戲自然就演全套了?!?p> 又想起宋彥說要走,又囑咐他道:“你從東面那條路下山,可別讓江欒的人給撞上了,他肯定派了人在山下守著?!?p> 宋彥:說好的挽留呢?這是什么操作?
阿云見他不說話,又拍拍他道:“莫要嫌我啰嗦,我也是擔(dān)心你,”
宋彥這才面上緩和了些,“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阿云將宋彥送走后又去大舅母的院子,正好梁郅也在。
梁郅看了看阿云身后沒人,便問道:“顏公子呢?沒同你一同回來嗎?”
阿云想了下,反應(yīng)過來:“你說他啊,他走了,我送他走的?!?p> 大舅母正在給梁郅的孩子繡著一個布球,聽阿云這樣說忙停下手中的針線抬頭問:“怎的就走了?你們怎不多處一會兒?”
“???”阿云疑惑道。
“我看他對你也有意思,你對他也親近,我還想著說不定能定下了呢。”
阿云這才明白大舅母的意思,忙解釋道:“他……應(yīng)當(dāng)是沒那個意思?!薄霸僬f,我們大概……也是不合適的?!?p> 臨行前阿娘讓她來青峯山,才將梁家的種種過往說與她聽。當(dāng)初先帝在位時,因為舒王謀反一案牽連了許多重臣,梁家便是因為被人誣告參與謀反,因此被先帝下了誅殺令。幸好阿娘的好友長公主提前得知消息,圣旨都還未擬好便暗中給她透漏了消息。阿娘當(dāng)機(jī)立斷便帶著府中家眷一路逃出京都,假作土匪,梁家人在這青峯山一待就是二十二年。只可惜,梁家在戰(zhàn)場上浴血的好男兒卻躲不過這一劫。戰(zhàn)場上的刀劍沒能奪走他們,朝堂的陰謀算計卻將他們盡數(shù)吞噬。
無論是先帝或順帝,他都覺得惡心透了。
如果舅母知道他不是什么“顏公子”,他姓“宋”——那個讓梁氏冷了一腔熱血的姓氏,她還會覺得他們般配嗎?
“伯娘,我要球球,球球……”
一聲奶音伴著一陣急促又不穩(wěn)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阿云的沉思。阿云回過神來,就見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跑了過來,腳步還不是很穩(wěn),一跟頭就快要栽到阿云腳邊。阿云忙伸手去抱他,怕他又亂跑,一把撈起他抱在了懷中。
“快叫你表姐姐?!绷痕ばχ鴽_阿云懷里的小娃娃說道。
小娃娃認(rèn)真看了看阿云的臉半晌,才糯糯的叫了聲:“表姐姐好。”
阿云從來沒抱過這么小的娃娃,快要被這一聲“表姐姐”萌化了。她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手,又輕輕蹭了蹭懷中這團(tuán)子一般的小娃娃肉嘟嘟的臉蛋道:“真乖!”
“表姐姐,球球,玩球球?!毙⌒〉氖掷⒃频氖种割^,口齒不清的央求道。
“等伯娘把小球球給你縫好再玩吧,先去找你阿娘?!贝缶四笇櫮缬譁厝岬哪罅四笮⊥尥薜娜饽樀?,又沖阿云道:“這孩子猴急得很,就隨他爹呢,簡直跟你小舅舅脾氣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