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有許朗，請旨的奏折很快就到了御前。
這次的案子本該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臺三司共審，卻因著阿云的御史身份，御史臺不得不避嫌，便還是依著從前的規(guī)矩，替換成了京都府衙。令人難以捉摸的是，這次，皇上竟安排了久未啟用的兵部侍郎賀向林陪審。
第二日，案子便開審了。
運送尸體的那幾人怕牽連東宮，便將罪名盡數(shù)往身上攬。
“大人，我兄弟幾人不過是想將傅大人騙去勒索些財物，哪知請來的殺手即將向傅大人動手時，便先被尤三爺發(fā)現(xiàn)了?！?p> 刑部尚書聶遠仲冷聲問道：“既是只為斂財，為何又痛下殺手取人性命？”
其中一男子似早就想好了一般，趕緊回話：“稟大人，那女殺手說是那人將她的面貌看去了，便只好取了性命?！?p> 另一男子補充道：“那女殺手將人殺了，分文未取回，竟還要我兄弟幾人付她傭金。我兄弟幾人便在茶水中下了藥，將她毒倒了?！?p> 許朗在坐下首，向聶遠仲稟道：“據(jù)下官所知，那女子并非死于中毒?！?p> 堂下跪著的人道：“我兄弟幾人是將她毒暈后再勒死的?！?p> 那殺手尸體身上的皮肉傷又要如何解釋？許朗正要說話，大理寺卿便朗聲道：“歹毒賊人，竟妄想加害朝廷命官，來人，先拖下去打八十杖?！?p> 聶遠仲正要出聲阻止，便被他一把按住袖子，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同在一起辦案多年，聶遠仲瞬間便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由著他將人拖出去打。
這八十杖下去，哪里還有力氣上堂。
“聶大人……”許朗出聲道。
“許侍郎，你去外面監(jiān)杖刑?！甭欉h仲不得不支開許朗。
阿云聽到這句，便知道今日無論是太子，慕容赫，還是皇上，他們?nèi)魏我环蕉疾粫菰S真相大白。
許朗不死心，堅持想說出案情得到諸多疑點：“可大人……”
“許大人，你雖是皇上親封的右侍郎，卻也只是右侍郎，大人若眼里沒有我這個尚書，便自去請辭罷?！?p>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許朗還是不肯出去，起身徑直跪在堂中。
“諸位大人，下官認為此案尚有內(nèi)情，還請諸位上峰解惑?！?p> 他聲音清朗，雖是跪著，背卻挺得筆直。
阿云站在一旁候?qū)?，她知道許朗就是這么個倔脾氣，只要認定的事，就是皇帝老子也掰不回來。
她摳了衣角上的一枚扣子，指尖一彈，便點了許朗的穴。
堂中眾人看許朗突然暈厥，都有些驚訝。
阿云離得近，她趕緊上前扶著人，以免他倒在地上磕到頭，“來人啊，快請大夫，許大人必是勞疾犯了，快請大夫來?！?p> 許朗這樣不玩弄權(quán)術(shù)的直臣，才是未來的棟梁，只有把他摘出這個案子，才能保住他，。
很快，便有人將許朗抬了出去。他不在，案子便就順利審了下去。
外面行杖的叫喊聲越來越小，過了片刻，便有個人進來稟報。
“大人，有兩個沒撐過去，斷氣了?！?p>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聶遠仲平靜道：“其他人呢？”
“回大人的話，其它人都暈過去了，有一個還清醒著，不過怕是沒力氣說話了。”來人稟明后，又問，“大人，還審嗎？”
“既是如此，便就此定案了吧?！甭欉h仲說完，見三司都沒有異議，便又問一旁一直沒出聲的賀向林，“賀大人意下如何?！?p> 阿云向賀向林微微點頭，賀向林便道：“下官并無異議。”
阿云被當堂釋放，心里卻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石頭和十三在大理寺外面駕著馬車等著她，她讓人將許朗抬進了馬車，便替他解了穴。許朗悠悠轉(zhuǎn)醒，看著車里的擺設(shè)，揉了揉眼。
“我這是怎么了？方才我不是在……”他想起來，便對阿云道：“快送我回去……不對！你怎么出來了，案子審?fù)炅耍俊?p> 阿云一臉平靜的看著他道：“審?fù)炅??！?p> “結(jié)果是什么？我得回大理寺，這案子……”
不等他說完，阿云便一把按著他坐了回來，“你若再不聽話，我便又要點你穴了?！?p> “你……”
“對，是我，是我做的手腳?！卑⒃铺谷怀姓J，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許朗，她無奈的自嘲笑了笑。
“許朗，人這一生，總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彼袷菍υS朗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或許有一天，我們成為自己最不屑的那種人，可也千萬要記得自己的初心。”她攤了攤手，娓娓道來，“你看，我們其實都是一種人，認定了的路，便會一直走下去。我們雖不是一條路，卻也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p> 她似是疲累了，倚在車壁上，看著車頂繁復(fù)的花紋繼續(xù)說：“你是對的，只是這世道錯了。答應(yīng)我，許朗，就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好不好？終有一日，我們會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知道，縱是再卑賤的命也該有個公道，凌駕在律法之上的權(quán)術(shù)，縱是攪動風云，不過是片刻風光。大廈將傾，安能善哉？”
與其說她在勸許朗，不如說是在勸自己。
許朗看著她逐漸黯淡下去的眸光，心中似被沉重的擊了下。許久，他才出聲回應(yīng)她。
“好?！?p> 這一個好字，它來自于一個脊梁永遠跪得筆直的青年。這個字，是她身上千鈞重的責任，她會擔著這責任，一步一步的走在自己認定的那條路上。
快到平王府門口時，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響聲傳來。阿云掀開車簾子，便遠遠看到宋彥負手立在門前，像個不染塵埃的謫仙，從畫卷中走來。
她的心跳似快了兩下，不自覺的勾唇笑了笑。
馬車在府門口停好，阿云便跳下車朝宋彥走去，宋彥自然而然的牽過她的手一同走。
剛走兩步，阿云才想起來車里還有個人，回頭道：“許大人既然來了，不妨進來喝杯茶再走?！?p> 她竟將車里的許朗忘了，果真是美色誤事！
許朗看著宋彥和阿云牽在一起的手，便知前些日子，京都的那些謠言不虛。他尷尬笑了笑，婉拒道：“在下府中還有些瑣事，便不打擾了?！?p> 阿云知道他不會去大理寺鬧著翻案了，便也就放心了。
“十三，送許大人回府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