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玦立在門口,將薛琮這一席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收回腳步,在前院的廊檐下獨坐了片刻,便等到了薛琮出來。
“公子請留步?!?p> 薛琮聽到聲音回頭望了望,這才看到廊檐下的獨坐的白衣少年,一雙清澈的眼似笑非笑的著看他。他本就膚白,又有著宋家人天生的好相貌,一身白衣狐裘,更襯得他如玉一般俊雅。
薛琮指著自己的鼻尖疑惑問道:“公子是在叫在下么?”
宋玦覺得他這模樣有些傻氣,與剛才那番豪言很難聯(lián)系在一起。宋玦輕笑著點點頭,自然而然的勾了勾手掌。
“是你,過來。”
薛琮對他這般無禮的態(tài)度有些不悅,但還是依言走了過去,“不知公子是何人,找在下有何事?”
“我啊……不過就是平王殿下一門客,公子不用在意在下名諱?!彼潍i倒了杯茶,輕輕推到對面,冒著熱氣的煙緩緩升騰,隔著那屢煙看過來,讓他的面容更加有種俊美飄逸之感。
他接著道:“我方才在聽外偶然聽得公子所言,深以為然。不過卻又些不解,還是想請公子解惑。”
薛琮并未去觸碰那杯茶,只是溫和有禮道:“公子但說無妨。”
“你說為得幾分天子青眼而作的文章,配不上自己的心,敢問公子你既是心高氣傲,那又為何考取功名,”宋玦的笑中帶著一絲淡淡的諷刺。
薛琮定定的看著他,平日里本是不依不饒認死理的性子,今日卻出奇的平靜。
“薛某出身商賈,考取功名本就是承著長輩寄托,起初不過是責任。年紀漸長,薛某方知這世間有許多不平事,薛某沒什么大志向,不過是想讓這世間多些公道罷了?!?p> 宋玦嗤笑道:“公道?這天下之大,定是有不平事的,薛公子所謂的公道,未免狹隘?!?p> “公子小小年紀,定是在衣食無憂的高門大戶長大的吧?這世間的公道往大了說,是邊疆紛爭,君王朝堂;往小了說,也不過是柴米油鹽,溫飽饑寒?!毖︾龂@口氣,看著遠處的天,眉間有一絲無奈。
他接著道:“薛某自是不能平了這天下所有不平事,可這但凡是遇著了,便是棄了仕途,在下也愿意孤注一擲,不改初心?!?p> 宋玦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天際,唇角淡笑,“值嗎?”
“值不值不過是心中的利弊權(quán)衡,世人皆笑我癡傻,可我自己覺得值,那便就值了?!彼午窕仡^看著他,目光中帶著沉寂下來的堅定。
薛琮走后,宋玦騎著馬獨自去了京都的街市,在交錯縱橫的街巷中慢慢穿行。
也許正如薛琮所說的,他不到十六,長在高門大戶,生在天潢貴胄,他的人生太過順遂。
他清晰的認識到,狹隘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薛琮。
連著幾日,他從鬧市行到棚戶草廬,又從城中行到城郊的村莊。
他看到了權(quán)貴大戶的奢靡,也看到窮困百姓的艱苦;他看到有人山珍海味,也有人食不果腹;他看到有人于歡場千金博一笑,也有人于街頭插草賣兒女。
京都城自御史中丞傅云卿夜扣宮門那一日起,關(guān)于慕容家的傳言便在民間愈演愈甚。酒樓茶肆更是有許多說書的,將人物化名,添油加醋四處說講。
慕容赫氣得發(fā)了好一通脾氣,罵得盧侍郎直冒冷汗。
“不是說已經(jīng)派人查封了嗎?怎的還有這些留言!”
“相爺,下官是讓人查封了,可這刑部非要來插一腳,下官的人前腳查封了,刑部的人后腳就來解封了?!北R侍郎無奈的解釋道。
刑部是歸聶遠仲管的,大概是因為皇后放出的聶三小姐被永王退婚的事,被聶遠仲察覺了。這回,他定是在接機報復(fù)的。
慕容赫坐下思忖片刻才沉聲道:“你倒是膽子大了,本相不問,你便不說?”
盧侍郎被問得心里發(fā)毛,顧左右而言他,“這……這起初下官也是不知情,都是……都是府衙那幫人辦事不利?!?p> “若是都指望著下面的人,本相要你何用?”
盧侍郎趕緊俯身行禮道:“這就去,學(xué)生這就去辦妥貼,相爺放心?!?p> 說完他便趕緊拭去額上的細汗,告辭去了京都府衙。
阿云正在茶肆里津津有味的聽書,便沖進來了一群衙兵。一進門就開始打砸,不少茶客紛紛嚇得四處逃竄,驚叫聲四起。
盧侍郎一改先前的唯唯諾諾,指著臺上的說書先生厲聲道:“將那胡說八道的給本官綁了!”
話音剛落,一群衙兵便往臺上沖過去便要抓人。
阿云站到桌子上一把摔了茶碗,清脆的一聲響,四處的目光便都看向了她。
“敢問盧大人,這先生是犯了什么事要被捉拿?”她指著臺上的說書先生,居高臨下的站在桌子上氣勢凌人的看著盧侍郎高聲發(fā)問。
茶肆中立時安靜起來。
盧侍郎先前不知道阿云在這兒,乍一看還有點驚訝。
不過他官居三品,這傅云卿不過區(qū)區(qū)五品御史中丞,他自然底氣十足。
“這人犯了事,本官帶人來捉拿嫌犯,傅大人無須置喙?!?p> 阿云跳下桌子走近他,嗤笑出聲:“無須置喙?大人您身為吏部侍郎,卻插手府衙辦案,這吏部還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本官……本官自是調(diào)遣來辦吏部相關(guān)的案子的?!北R侍郎被問得有些心虛,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道。
“盧大人見諒,下官身為御史中丞,監(jiān)察官員德行是職責所在,”阿云一臉歉意的解釋道。
盧侍郎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剛想擺個官威,便聽她繼續(xù)道:“即使如此,還請盧大人出示公函,以證清白。”
“?!?p> 盧侍郎語塞,臉色很不好看,一言不發(fā)的怒目而視。
阿云笑了笑,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道:“哦,下官想起來了,大人您是相爺?shù)膶W(xué)生,這差事交給您也是情理之中的,是下官愚鈍了。不過大人誤會了,這說書先生不過說的是些民間雜談奇事,絕沒有半分逾越?!?p>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本來是個似真似假的事,讓自個兒學(xué)生來抓人,這一出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這京都城的街巷中,可又有談資了。
盧侍郎見在常人紛紛交頭接耳,說得頭頭是道,心知自己是說錯話了,趕緊認慫。
“不,傅大人誤會了,這是我擅自插手京都府衙,并沒有什么公函……”
阿云淡淡一笑,“大人既然承認了,那便自請去大理寺自首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