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有幸安然無恙，那下次呢，是否還有這樣的好運氣？
她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想要做成一件事。而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拼盡全力去做。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阿云揉著太陽穴從榻上起身時，外頭的天已黑了，只房中點著一盞昏黃的燭臺，跳躍的燭芯不時發(fā)出細微的“嗶?！甭?。
她已記不清是怎么從房頂上下來的了，只記得自己似乎說了許多本不該說的話。
思及此，她不由得開始心生悔意。宋玦一個孩子，她怎能那般唐突，說那些不該說的話嚇唬他。
此時，她估摸著自己應是已經(jīng)睡了小半日了，橫豎睡意也無，便拉了大氅披上，起身去了外間，將茶壺煨在碳爐上。
坐了片刻，壺中的水已開始冒出一縷白煙，門外傳來了輕輕的幾聲敲門聲。
她身邊常跟著的幾人知道她倦懶，一向都是恨不得將門拍爛一般，幾乎從沒有這樣溫柔扣門的時候。
正遲疑時，外頭才輕喚道：“阿云，你可睡下了？”
她心中一松，幾步跨到門前，利索地撥開插銷，將門打開。
外頭宋彥提著一盞燈籠，攏著披風，帽兜壓下，沾著薄霜的帽檐下，一雙溫潤的眼隔著若隱若現(xiàn)的狐毛，叫人辨不清神色。阿云剛開門，便被他一把攏入懷中。
許是因著他冒著夜色匆匆而來，懷中有些涼。阿云任由他抱著，攬著他的背脊輕撫，“是不是禁衛(wèi)營的事太多了，我今日好容易偷一回懶，你也莫要與我置氣，明日便與你一共過去，定能早些收工。”
宋彥這才松開她，扣著她的手看著她：“阿云，你知道的，我想說的，并不是這個?！?p> 阿云接過他手中的燈籠，拉著他進屋，將壺中煨熱的水倒了一杯遞到他手心。
“水剛熱，你便來了，正是時候?！彼室庹f著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想要岔開他的話題。
宋彥放下手中的茶杯，揉了揉她柔順披散的發(fā)，方才來時的慍怒已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消散得沒了蹤影。
他捧起她的手，放在唇邊，溫熱的呼吸縈繞在她指尖，讓她感覺無比安心。
在路上時，宋彥已有許多的話想說，他要問她為何明知他一直想要的便是禁衛(wèi)營，還肯將那般重要的魚符交給他，怎能這般輕易便相信一個人？
她從來不喜袒露自己柔弱的那一面，默默地去走那一條千難萬險的路。他甚至想過詰問她是不是早謀劃好了要將他支開，獨自涉險？
“阿云，一想到我今日或許差點就要失去你，”他修長的手指點著自己的心口，聲音低低的，像略過耳畔的風，“我便覺得這里像有一把刀子，絞得我生疼?！?p> 阿云一怔，這種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覺讓她心中某處柔軟的地方，像被突然擊中一般，就連那些從不被他人所知的郁結(jié)也都仿佛無處遁形。她低頭笑了笑，今日心中的那些煩悶也似乎都煙消云散。
她索性也沒了睡意，便問起了今日宋彥在禁衛(wèi)營的境況，那邊有沈桓一同，一切倒還順利。只是宣帝那邊怕是瞞不住的，宋彥插手禁衛(wèi)營，很快就會驚動他的耳目。不過好在現(xiàn)下朝中波瀾不小，宣帝也騰不出手來，只能先解決那些迫在眉睫的事。
宋彥像是看出她的顧慮，寬慰她道：“你不必多慮，他從未曾將我放在眼里，自然不會成為他的威脅，倒是你自己，切莫再以身犯險了。”
阿云看著爐中的碳火，唇邊一絲笑意，“他派人來蓉都宣旨時，我便已然沒了退路?！?p> 她緩緩抬頭看他，眸中倒映著微微跳躍的爐火。無論從前還是現(xiàn)在，她對眼前這個人從來這般坦誠。
“落子無悔，這是我自己選的，即便是輸了，我也認。我這個人啊，也是可笑，既貪戀市井煙火，想要好好去過這一生，卻又不肯舍棄手中的權(quán)利，任由他們攪弄風云。所以啊，哪能沒有荊棘呢？”
小爐上煨著的水騰起熱氣，將壺蓋頂?shù)绵坂妥黜憽８糁粚颖”〉乃畾?，宋彥看著她說話時溫柔卻又堅定的神情，突然思緒良多。
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他，怎么去愛一個人，所以他總是小心翼翼，去學著怎么去成為她想要的那個人。
那些少年時曾遙想過的愿景，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可他的路，終究沒有那么多的順遂，那些藏在心里的凌云之志，也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消失殆盡。
“阿云，”他喚了她一聲，兀自笑了笑，“從前，我沒覺著活著有什么好，可遇到了你，我就想，這定是老天爺?shù)乃阌?，要我拿什么東西來換的?！?p> 他將她的手攥在手心，輕輕捏著她的指節(jié)，“你要走的這條路，無論有多少荊棘，我都想走在前頭替你受著。你要知道，我這樣的人，送誰下地獄，我都不會愧疚。”
“宋彥……”阿云錯愕地看著他，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
他說的意思，她又豈會不知，這樣的承諾于她而言，太重太重。那個人是他的至親，誰都可以做，可絕不能是他。她無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的去接受，宋彥這樣對她不計代價的付出。
沉默片刻，她起身坐在宋彥身旁，將頭枕在他的膝蓋上，低語道：“老天爺看你太苦了，哪里還忍心要你的東西，所以，不要再說這樣的傻話。你要知道，你在我心里，比你想象得重要得多?！?p> 她像只貓兒一般蜷在他膝上，長發(fā)垂在一旁，宋彥替她將散落的青絲，細心攏在自己腿上。他修長的指尖穿過發(fā)絲，掌心揉了揉她的發(fā)頂，有一搭沒一搭地幫她順著發(fā)。
不多時，便傳來一陣清淺均勻的呼吸聲。宋彥這才從她方才的話中回過神來，低頭看著她安靜的睡顏無奈地笑了笑，唇在她額發(fā)間輕輕落下，又伸手在她鼻尖輕輕點了點。
“你倒好，三言兩語撩撥得人心里不能安分，自己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