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陳嬸說得有道理?!鄙献莱粤藳]幾口飯,爺爺假裝無意地說道。
許卓琳還在嘴里的飯菜變得無味起來,她緩慢地咀嚼著,不仔細注意,還以為她只是將飯菜含在嘴里,她的雙眼直直地盯著自己的白米飯,不吭一聲。
爺爺望了眼許卓琳,不由得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他扭過頭去問許安:“今年與我們一起過年嗎?”自從知道許安的身世之后,爺爺每次過年都要問一問。盡管許安每次都拒絕這個請求,他也還是會繼續(xù)問。
許安望著右側的爺爺,卻用余光留意著對面的許卓琳,她只是安靜地吃著自己的飯。他將注意力重新放到爺爺身上,朝他點了點頭。
爺爺驚喜地笑了,不停地點頭,嘴上念著:“好,好,好?!?p> 許卓琳這才抬起來頭,迷糊地看了眼爺爺,又隨著爺爺?shù)哪抗饪聪蛟S安,接著重又埋下頭去。
“你想吃些什么,盡管跟我說,我去準備。”爺爺高興地向許安交待道,想到要說的話眼眸又黯淡幾分,語氣不復之前的興奮,傷感地說道,“可惜老太婆不在,不能跟我們熱熱鬧鬧地過年了?!?p> 許卓琳聽了這句話,頭不自覺地埋得更低,眼眶濕潤,淚水在眼里打轉。她吃飯的速度提了上來,菜也顧不得夾,只是吃著白米飯,不一會兒碗就見底了。她輕聲說道:“我吃好了?!闭f完拿著自己的碗筷起身離開客廳,將碗筷放到廚房,她并沒有折返客廳,而是上樓來到四樓的天臺。
一打開天臺的門,寒冷的微風撲面而來,許卓琳不由地打了冷顫。天臺上的燈已經(jīng)壞掉了,許卓琳只能借著清冷的月光來觀察天臺的事物。之前葡萄樹的竹架子還在那里架在空中,月光透過它稀稀疏疏地在地上留下影子。許卓琳在長葡萄的時候最喜歡來天臺玩,茂密的葉子替她阻擋了刺眼的陽光,她可以盡情地數(shù)著有幾串葡萄,哪串葡萄的顆數(shù)最多。自己家的葡萄是不怎么好吃的,又酸又澀,奶奶卻總有辦法把它加工變成她喜歡的酸酸甜甜的葡萄果醬,或者釀成葡萄酒,爸爸媽媽都愛喝。許卓琳照樣抬頭望了竹架子,望不真切,只是她想經(jīng)過長年的日曬雨淋,現(xiàn)在的竹架子怕是輕輕一碰就會散落在地上,再也支撐不了什么東西了。靠在角落木頭小涼亭也是,乍一看完好無損,等許卓琳走近細看,木頭綻開了好多裂紋,摸起來無比得粗糙。一塊防水布還工整地疊放在涼亭下,是等到下雨時用來罩住涼亭的,接著明亮的月光,她能夠清晰地看到最上面一層防水布褪色得厲害。一旁的燒烤架子也還擺在原處,許卓琳湊近瞧了眼,架子上的鐵絲網(wǎng)早已銹跡斑斑。所有的東西若是回到從前,會讓天臺顯得格外得生機勃勃,放到現(xiàn)在,卻免不了增加天臺死氣沉沉的味道。
許卓琳的手放在圍欄上面,摸了一手的灰塵,她并未收回手將灰塵拍散,而是把手繼續(xù)放在冰寒的水泥上面,感受著因為灰塵帶來的細微的磨砂觸感。許卓琳閉上了眼睛,她的淚水輕易沾濕了眼角。她睜開雙眼,望向更遠的地方,還是有變化的。以前,他們家三個樓層的房子很少,大家普遍都是兩層樓,一層的平頂屋也很常見,許卓琳來到頂樓一眼望過去,起起伏伏的房屋好像波浪一樣呈現(xiàn)在她眼前,晚上有了各家的燈光加持,萬家燈火的景象更是美不勝收,怎么也看不夠。不過現(xiàn)在許卓琳再來看,大家都修建了新房子,更高的房子,爺爺家的三層樓房不再稀奇,被別人四層、甚至五層的房子擋住視線,她再也看不太遠了。
許卓琳仰頭注視著彎彎的月亮,心情多少得到平復,走下樓去,在樓道上碰到正上樓的許安。她帶笑問道:“這么早睡覺嗎?”
許安望著許卓琳,她的表情不再那么沉重,眼神還閃爍著微光。他忽然想起前幾日她在他懷里的感覺,她細嫩的手緊緊貼著他的脖子,她的頭距離他不過十厘米,他不敢繼續(xù)想下去,垂下眼眸,低聲地答道:“去拿個東西。”
許卓琳站到一側讓了路,許安經(jīng)過的時候,她霎時記起餐桌上他與爺爺?shù)膶υ?,將他喊住,溫柔地說了聲“謝謝你”。見許安疑惑的臉,她又笑著解釋:“跟我們一起過年?!?p> 許安沒有回答,柔和的月光透過玻璃窗落在許卓琳的身上,增添了她的文雅,也使她變得更加夢幻、更遙不可及,正如他反復的夢境。他的喉嚨不自覺地上下起伏,他很快地掉過頭去,上了二樓。
許卓琳的笑容在許安轉身之后消失,她看到一樓客廳散發(fā)出的點點光亮,電視里的聲音也跟著傳入耳朵,她的眼神變得悲哀起來。走向客廳的每一步,她的幻想就會多一條裂痕,最終碎落一地。
爺爺見她走進來,打起精神讓她坐下來,言語和表情卻都掩飾不了他的失落。
“陳嬸說了什么時候可以見面嗎?”許卓琳問道。
爺爺?shù)哪抗忾_始亮了,嘴唇也激動地微微顫抖,剛才的頹唐模樣不見了,連說著:“好,好,好?!?p> 許卓琳朝爺爺笑了,笑得牽強。
爺爺卻沒能看出來,兒孫滿堂的熱鬧景象仿佛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充滿喜悅地看著許卓琳:“還沒有讓陳嬸去回信,明天讓她幫忙去回個信看看?!?p> 許卓琳點了點頭,輕聲應了句:“嗯?!彼念^扭向電視,相當諷刺的,畫面中正播放著趙念宏與唐璐代言的巧克力廣告,趙念宏遞給唐璐一塊巧克力,他們的手試探地觸碰在一起,而后相視一笑。糟糕的事情后面總會有更糟糕的事情,讓原本糟糕的事情變得看起來好像不那么糟糕。
“陳嬸有沒有問你要照片?之前在問我要照片的,我沒有,就沒給?!睜敔旈_口問道,他現(xiàn)在滿腦子想著許卓琳的親事:“發(fā)張照片給男方看看?!?p> 許卓琳回過頭來,下意識地皺了眉頭,語氣還很輕柔:“我找找看?!彼⒉粣壅障啵w照站在邊邊角角不顯眼的地方還好,人一少,感覺別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就會十分不自在,而且照片里需要笑著的她讓她覺得自己陌生得好像另外一個人。
她給陳嬸發(fā)去一張職業(yè)裝的工作照,是人力要求的管理層宣傳照片。按照人力的要求,是需要平易近人的笑容展現(xiàn)酒店溫暖的一面,許卓琳拍了個人照的時候,臉上的笑不是僵硬,就是看不出來。攝影師最后只能放棄掙扎,在一堆不自然的照片里挑了一張稍微自然的照片,不由得感慨一句:“照片能把你整個人都毀了一大半的,我也是頭一次見?!?p> 陳嬸收到照片就跑過來問了:“卓琳啊,你還有沒有別的照片?生活照之類的,這種工作照太死板了。有沒有活潑一點的生活照?”
許卓琳搖了搖頭,顯得有些難為情。
“沒關系,我現(xiàn)在來給你照一張?!标悑鹩H切地說道,一面打開了手機。
許卓琳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連忙后退:“不用了吧?”
陳嬸上前拉住許卓琳的胳膊:“沒事,不麻煩,我們去外面光線好點的地方?!?p> “陳嬸,不了吧。”許卓琳想要從陳嬸的手中掙脫開來,語氣有些焦急。
“不要害羞,就一張照片,把你吃了不成?”陳嬸堅持地將許卓琳拉到院里。
許卓琳看到爺爺?shù)哪抗猓瑳]有繼續(xù)推脫。
“笑一下呀?!标悑鹛嬖S卓琳找好背景,讓她站在那里,自己也是各種挑角度,挑光線,準備了好一陣要拍的時候,才注意到照片的主人公一臉拘謹?shù)哪樱μ嵝训馈?p> 許卓琳勉強地扯開嘴角。
“笑容大一點,自然一點?!标悑鹩衷偬岢鲆?。
許卓琳將嘴角扯得更開了,明明是上揚的嘴角,整個臉龐看起來卻變成了苦笑。陳嬸經(jīng)不住蹙起眉頭,許卓琳見她這樣,更是緊張得沒什么表情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陳嬸望見她這副倉促的模樣,將自己的表情舒展開來,安慰道:“不著急,沒關系,能拍出來更好的我們就拍,拍不出來就拿那張照片用。”
許卓琳微微一笑,并沒有得到多少安慰,她只想現(xiàn)在就可以結束。
陳嬸又再照了幾張,都不怎么滿意,便不糾結這個問題了。她怕許卓琳覺得難堪,說了幾句安撫的話:“你不怎么上鏡呀。沒關系,我之后跟許世安老婆說說,讓她去多講講好話。實際見面了還能給人家驚喜?!?p> 許卓琳還是配合地笑著,小聲對陳嬸說道:“麻煩您了?!?p> 陳嬸忙擺手:“沒事,都是街坊領居,我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能幫點是一點?!标悑鹂聪蛟S卓琳的目光是憐愛的,從她在別人那里聽到隔壁許家的事情后,不由得引起一陣唏噓,真心替許老爺子和許卓琳這爺孫倆感到可憐,尤其是這還有大半輩子要過的許卓琳,這要是嫁到不好的人家里面去,該去哪里訴苦,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只是這個背景偏偏又造成她沒有好人家可以去,多好的姑娘,無父無母已經(jīng)很凄慘了,后半輩子還不曉得在哪里過。許世安老婆當時聽了是隔壁許家的孫女直接跟她說不好找,講究一點的男方家里聽了沒爸媽連看都不會看一眼。要不是這家人急著討媳婦廣撒網(wǎng),許卓琳未必能入得了他家的眼。陳嬸只要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應當做做好事盡力幫幫忙也算積德了。
“你要去相親?”回市里的路上,許安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道。
許卓琳一直低垂著頭,直到許安開口才抬眸看他,她小聲地笑了,然后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呢?”許安接著問道。
許卓琳太迅速地明白過來許安說的是誰,她又笑了,眼神里滿是無奈:“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不是嗎?”她望著許安,希望從他那里聽到不一樣的答案,她知道不可能的,但她希望聽到那個答案,就當是安慰罷。她的目光變得懇切起來,直勾勾地盯著許安,她急需要那個答案將她從令人窒息的深淵中拉出來休息一會兒,她知道總是會墜入深淵的,她只想可以片刻地歇一口氣,騙騙自己。
許安沒有說話,許卓琳眼里的光消失了,她又重新埋下頭去,玩弄自己的手。
“真的都過去了嗎?”車子駛入停車場停穩(wěn)后,許安望著許卓琳問道。
許卓琳不解地看向他,想起來這是她自己說過的話,在許安審訊般的注視下一時不知道作何表情,最終還是勾起嘴角笑了,笑容很淡,然后垂下眼眸,自言自語般的喃喃道:“該過去了不是嗎?早該過去了,早已經(jīng)過去了。”
“你沒有忘記他?!痹S安下了結論。
許卓琳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又很快地舒展開來,向一邊偏了頭,并不否認,帶著笑說道:“忘不忘記有什么用,回不到過去,結局都一樣。你知道的,我們不可能在一起?!?p> 縱然許卓琳很快地別過頭去,許安還是看到許卓琳眼里閃爍的淚光,他沒有就此打住,他想要確定一件事情:“如果相親順利的話,你會跟那個人結婚嗎?”
光是聽著,許卓琳的淚水在眼眶里累積得更多了,她抬手抹去眼淚,再看向許安,荒唐地笑了,用開玩笑地口吻說道:“怎么會那么順利?你沒有見過很多相親失敗的案例嗎?”
許安看著許卓琳泛紅的眼眶,停車場里昏暗的燈光讓他產生一種沖動。
許卓琳忽然長嘆一聲,笑容變得輕松起來:“如果你能當我們家人就好了。”許卓琳剛說完,便覺得有些不妥,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戶口遷進來,官方地成為一家人。”
許安安靜地聽著許卓琳的話,她好像陷入美好的幻想中,說話的勁頭也上來了。
“這樣的話,你就可以負責結婚生子滿足爺爺?shù)脑竿?,我可以成為一個很酷的姑姑?是嗎?男方姐姐的稱呼是姑姑吧?”許卓琳朝許安看去,疑惑地問道,沒等許安回答,又接著說道,“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我們的關系,姐姐和弟弟。”許卓琳的身體突然往后仰表示對這個稱呼的不適應:“我還沒有想過我們是什么關系?不過年齡上確實是姐弟,你又把我當成姐姐看嗎?”許卓琳又看向許安,怕他誤會,又多說了幾句:“我不是說你跟我沒有關系,只是說我沒有把你當做弟弟看待,你是,嗯……”許卓琳拉長了尾音思考著,然后勉強得出一個結論:“類似于朋友的關系?如果你來我們家就好了,我就能夠有真的弟弟了。我大概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總纏著我爸媽……”許卓琳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沒有那般輕快了:“我最想要哥哥,小時候有個同學有初中的哥哥,她哥哥總給她偷偷買爸爸媽媽不準吃的零食。可是媽媽跟我說我不可能有哥哥,她說我只能有弟弟或者妹妹。我就想著那就弟弟妹妹吧,我想要有人跟我一起玩,我可以當一個很棒的姐姐給我弟弟或者妹妹買零食?!痹S卓琳說著,鼻頭開始發(fā)酸,眼淚又蓄滿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然后笑著看許安:“你如果能變成家人就好了。”
許安沒有回答,只是遞過去一張紙巾。
許卓琳遺憾地看了他一眼,接了紙巾,輕聲說了句“謝謝”。
“如果呢?”許安問道。
許卓琳淚眼朦朧地望著他,等他說下去。
“如果相親成功的話,你會結婚嗎?”
許卓琳愣了愣,嘴角扯出一個微笑,答道:“我應該結婚了,不是嗎?”
“不管那個人是不是他?”
“那個人一定不會是他。”許卓琳相當果斷地回答了許安,話卻更像是在對自己說的,她不能再想他了。她不是灰姑娘,更不是公主,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愛情。
班里夫人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