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航輕輕地?fù)崃藫岣赣H的額頭。
簡承業(yè)的身體依舊滾燙,已是一日,可他卻高燒不退。
“航兒……”
床塌上的男人終于說話了。
他干裂的唇微微一顫,蒼白的面色溢滿了倦容。
“阿爸,您終于醒了?!?p> 簡航慌忙用濕毛巾擦了擦父親的面頰。
少年的眉宇還未來及得透出幾分欣喜,簡航業(yè)一開口便讓他沮喪到了極點(diǎn)。
“航兒,那幾筐草鞋賣出去了嗎?”
簡承業(yè)輕咳了兩聲,大手有些顫抖地握在兒子的手上。
“阿爸,那個(gè)。”
簡航的黑眸透著幾分明顯的遲疑,但又即刻將自己的顧慮掩蓋了起來。
“您不用擔(dān)心,都賣完了阿爸?!?p> 簡航心虛地沒有去看他的眼睛,只覺心頭被一塊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就好,這兒多天過去了,也不知道昆兒那邊怎么樣了?!?p> “你寫封信,替我問問,他什么時(shí)候能回家?”
“我想昆弟應(yīng)該會平安回來的,您不必太過擔(dān)心了?!?p> 簡航將父親的被衾披好,便去拿紙筆。
而這般焦慮的卻不只簡承業(yè)一個(gè)人。
晨時(shí)的東寧書院依舊書聲朗朗。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yuǎn)送于野……”
何文石正立于眾弟子前,搖頭晃腦地念著經(jīng)書。
他還不時(shí)地觀察著底下學(xué)子的動靜。
孟荀一反平日里的踏實(shí),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狀態(tài)。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yuǎn)于將之……”
何先生一邊誦書,一邊打量著發(fā)呆的孟荀。
“想來孟公子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孟姑娘裙衫盡褪的嬌態(tài)。不知見了,會不會覺得害羞呀?”
少年每每想安下心來,顧思遠(yuǎn)的奚落卻總是在耳邊陰魂不散。
“孟荀,你來給大家解釋一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p> 見他目光呆滯,何先生手持戒尺緩緩地向孟荀走來。
“孟荀?!?p> 見少年絲毫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何文石的聲階更是高了一層。
一句嚴(yán)厲的呼喚這才將孟荀從呆滯的狀態(tài)中拉扯出來。
他受了一驚,忽的從長凳上站起。
“我剛剛讓你做什么?”
何文石將手中淡黃的書卷一摔,波瀾不驚的面頰泛著幾分不常有的怒色。
“我……”
孟荀竟心虛地結(jié)巴,心跳莫名的加快了。
何先生輕嘆了一聲,手中的戒尺終是沒舍得落下。
“也罷,下次不可再這般一心二用?!?p> 轉(zhuǎn)眼間到了書院下學(xué)之時(shí)。
那些身著藍(lán)白院服的子弟都急著歸家,孟荀卻像失了魂魄。
他合上了手中的書卷,卻并沒有要離開墨書堂的意思。
反倒小心翼翼地觀察何文石的舉止,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眼見著先生收拾好了書具就準(zhǔn)備離開,孟荀終于按捺不住地吐了唇。
“何先生……”
何文石方要踏出堂門,聞聲又忽而轉(zhuǎn)過身來,“何事?”
望著先生嚴(yán)肅的眸光,孟荀的語氣在不知不覺中軟了下來,“我……”
“有什么事你不如直說,為何這般吞吞吐吐?”
“我,我想離開書院一段時(shí)日?!?p> 此言一出,孟荀自是無奈地吐了吐舌頭,隨即又小心地調(diào)整起自己的呼吸。
“你要離開?為何?”
何先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倒也猜出了幾分少年的心事。
“阿姐她,我也實(shí)在是放心不下—”
方要再說些什么卻又被何文石打斷了。
“所以你就要私自離開東寧書院,像你這般擅作主張,孟蓮又怎會放心的下?”
何先生雙手一背,言語間又多了幾分冰冷之色。
“孟蓮在鯨都未歸許是遇到了什么難事,可她若是知道你因?yàn)樗⒄`了學(xué)業(yè),你覺得她會開心嗎?”
“可是,先生—”孟荀的頭耷拉著,雙手變得無所適從。
“專心念書,孟姑娘的事情也不必你操心。或許再過兩天,她自己就會回來的。”
何文石眉毛一橫,又捧起了手中的書卷。
孟荀一時(shí)軟了下來,也不好再說些什么。
從書院回來,他則又將放于木桌上的信紙細(xì)細(xì)品讀。
“如若可以,阿姐真不情愿讓你這么早就承受生活的重負(fù),只是,對不起了,阿荀……”
不經(jīng)間細(xì)眉皺起,此話乍一看并沒有什么問題。
可是為什么阿姐會說對不起?她究竟對自己有何歉意?
“小姐來信了?”
星夜忽而上前,她放下了手中的籃筐,眼眸中抑制不住的欣喜。
“嗯。”孟荀將手中的信紙遞給了她。
星夜一句一句地讀著孟蓮的話,并未讀出些什么。
相反她只顧著自己高興,卻沒有發(fā)現(xiàn)孟荀那一言難盡的表情。
“怎么了你?小姐來了書信,你不高興呀?”
星夜樂呵呵地望著他,似乎不明白孟荀在愁苦些什么。
“我總覺得,阿姐好像有什么事在瞞著我?!?p> 孟荀并不做無謂的猜測,只是阿姐字里行間中的傷感令他看出了端倪。
“可是,小姐不是說她一切安好嗎?”
星夜不失納悶地望著他,全然不明白孟荀所謂何意。
“你相信嗎?”
孟荀平靜地望著她,眉宇間卻透出幾分質(zhì)疑。
“你的意思是?”
星夜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花草,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午夜,桐巷黑暗寂靜,孟荀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他不時(shí)的調(diào)整著自己的睡姿,口中不經(jīng)意的嘆氣。
“阿荀,你還沒睡?”
星夜聽到了響動,抿了抿干裂的唇。
孟荀則是無奈地側(cè)了個(gè)身,語氣低落。
“你說阿姐怎么還沒回來?她現(xiàn)在當(dāng)真安好嗎?”
“小姐應(yīng)該快回來了吧,信上不是說,她還要在鯨都籌集些錢兩,你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
或是因?yàn)樘^疲倦,星夜沒有考慮太多。
而孟荀卻再也睡不著了。
阿荀眼睛呆滯地望著豆腐鋪的頂板,耳邊是星夜微弱而均勻的呼息聲。
翌日凌晨,天還未亮。孟荀便收拾好了行囊。
他的行李也簡單,只是帶了些干糧和不多的鯨幣。
望了眼仍在熟睡的星夜,匆匆地留了張字條,便離開了:
“星姑娘,我去鯨都了。幫我照看好豆腐鋪,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