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惟諾跟著李晟回到骨科,看到了抱著她棉服的張醫(yī)生,他顯然等了很久。
“抱歉,事發(fā)突然,衣服也忘記拿給你了。”
他把白色棉服團成一團遞給了宋惟諾,她接過這個大云團,看著衣角蹭上的污漬,不由感慨:“你們男人果真都是糙漢?!?p> “糙漢?”
“只是讓你暫時保管,這里已經(jīng)臟了?!?p> 宋惟諾指著那一處污漬,大棉服清洗起來很費力,尤其這件棉服還是白色的。
“嫂子,抱歉,今晚都怪我沒能拉住你,如果按寧副院的吩咐攔住你,你就不會受傷了。”
張醫(yī)生有些自責,但更多的是擔憂,照自己這執(zhí)行力,寧副院一定會將他罵的狗血淋頭。
“他不在就不用叫我‘嫂子’了,我和他還沒有,”她想了想,“沒有那么親密?!?p> “沒有那么親密?”男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喜怒不明。
三人俱是一驚,不知道寧珂是何時過來的,將他們的談話聽去了多少。
寧珂帶著濃重的煙味走到她身旁,嗆鼻的味道使她懷念那股好聞的清冽香氣。
“你離我遠一點,煙味太沖了。”
宋惟諾將臉半埋進右肩頭,抬起左手推他,按到一團柔軟。
寧珂捉住她的手,帶著她又按了按,沉聲說:“這里都摸了,我們還不親密嗎?”
看到張李二人不自然的神情,宋惟諾已然知曉自己是推到了不該推的地方,她連忙縮回手。
寧珂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抬眸神色如常地看向李晟,正色道:“李醫(yī)生,片子怎么樣?”
“哦,片子,片子看過了,沒有傷到骨頭,只是軟組織挫傷比較嚴重。這段時間,嫂子是要受一番罪了,實在忍不了的話可以吃止痛藥?!?p> 寧珂拿起女人懷里的棉服抖開褶皺,彎腰裹在她身上,順勢將她抱了起來。
“片子送我辦公室,今天多謝。”
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太突然,完全超出想象,但無論結果怎樣,別人的心意需要感謝。
宋惟諾對他們露出微笑,感激道:“李醫(yī)生、張醫(yī)生,謝謝你們!”
李晟看著高大的男人轉瞬間就走到了門口,忍不住提醒。
“寧副院,嫂子需要靜養(yǎng)。這幾天,最好避免劇烈運動?!?p> “管好你自己?!?p> 嫂子是好人,溫柔又賢惠,但他們的寧副院卻不好惹,只希望別太吃虧。
待寧珂和宋惟諾離開后,張李二人都長舒一口氣,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笑了起來,迅速建立了革命友誼,開啟暢聊模式。
*
“寧珂?!?p> 男人一直保持沉默,讓她有些擔心,忍不住喚他的名字。
“你怎么了?”宋惟諾環(huán)住他的脖頸,想看進他的眼睛,卻發(fā)現(xiàn)他在回避自己。
“我很負疚?!彼酆煹痛梗瑓s并沒有看她,“你的傷讓我覺得配不上你的好,我遠不及你愛我?!?p> 聞言,她心中一驚,抬手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著自己,急急道:“你怎么會這樣想呢?”
“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傷了?!?p> 他眼里的深情如此濃郁,看起來像化不開的孤獨。
“只是一點小傷,不要緊的?!彼挝┲Z說著,吻了吻他的面頰,用額頭蹭他鬢角的發(fā)。
“你想知道我是何時愛上你的,對嗎?”
一周前,她問自己這個問題時,他猶豫著不想告訴她,要等一個合適的契機,但他沒想到等來的是一個不太美好的契機。
“五年前,7月2號,最后一班從燕市開往苘山的高鐵,2車廂5座。”
聽到他的話,宋惟諾的聲音微顫,吐出猜想:“那是你,對嗎?”
寧珂重重地眨了眨眼睛。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p> “我們一直都不曾認識,直到你出現(xiàn)在我的診室門口?!?p> 這不是托詞,無論是當時在高鐵上兩人只隔一條過道,還是之后五年里,寧珂在各種會議活動中遇到她,他們看起來是觸手可及,卻始終是兩條平行線,從未有過任何交點。
“我甚至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為何一路都在哭。”
五年前的七月初,是宋惟諾最煎熬的日子。
她在走進同傳箱的前一分鐘,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父親突然昏厥,已送往醫(yī)院搶救。她想走,可這種關頭到哪里找替補譯員?
搭檔看到她臉色不對,立刻握住她的手:“阿諾老師,無論發(fā)生什么,這場會你必須得撐到結束。哪怕全程你一句不翻,也要面色如常地坐在我旁邊。”
那是一場國際電影節(jié)開幕式,國內(nèi)外的知名演員與導演首次齊聚燕市,作為活動方聘用的兩名同聲傳譯之一,她的水平以及表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表示出該地區(qū)對電影藝術的重視程度。
開幕式邀請的幾位演員和導演均是國際大腕,是宋惟諾平時很欣賞的幾位藝術人,可那一天她卻無法享受他們說出的語言,只要求自己不要出錯,堅持到最后。
她全程如坐針氈,坐立難安,她的搭檔握住她的手,告訴她要保持專業(yè),給所有人留一份體面。
“再次感謝到會的各位尊敬的來賓,女士們,先生們。最后,預?!嘟瓏H電影節(jié)’取得圓滿成功!”
按下博世同傳設備的關閉按鈕,宋惟諾再也撐不住了,她哭得泣不成聲。
“我,我爸爸,在醫(yī)院,搶救。”
搭檔大驚,立刻聯(lián)系徐嵐在五分鐘內(nèi)訂好票,是當晚七點半最后一班從燕市回苘山的高鐵票。宋惟諾一直在哭,為確保她順利上車,徐嵐反復叮囑了站內(nèi)工作人員幫忙。
身體一直康健的父親因心梗暈倒在路邊,被路過的好心人及時送進醫(yī)院。
幸好他最終經(jīng)搶救醒來,不然宋惟諾會恨死自己的“專業(yè)”與“體面”。
*
“你知道,那一天我從燕市回苘山的原因嗎?”
想到舊事,宋惟諾依舊心悸,她順著他話應聲。
“是什么?”
“與尹珂離婚?!?p> 她愣愣地看著他。
“我上車時還有些猶豫,但看到你在旁邊一直哭,就覺得女人麻煩極了,最終下定了決心。這婚必須離?!?p> 宋惟諾不樂意他這么說,拍他脖頸。
“離了,她便像你一樣只是哭一路;不離,她余生里都會在眼淚里浸著?!?p> 五年前,寧珂結束了每個季度在“簡心”的咨詢工作回苘山,候車時接到尹珂哭泣著謾罵的電話,他極其煩悶,一直抽煙到最后一刻才上車。
走道相隔的座位上一動不動坐著一個女人,他以為她是安靜地睡著了,但進入隧道時一片漆黑的車窗似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女人大睜著的眼睛。
作為一名心理醫(yī)生,他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的身上正在發(fā)生不幸。
乘務每隔半個小時便會走到她身邊看一看,她始終保持著一個動作,面對著窗戶不知在看什么。
列車減速時,乘務照例廣播,還特意前來告知。
寧珂聽到女人哽咽著說:“這一路,謝謝你。”
他剛在心里感嘆,果然還是優(yōu)雅知禮的女性更惹人喜愛,就看到她的下巴滴下一串的淚,他這才明白,原來她一路都在默默地垂淚。
保持一個動作,睜大眼睛,不說話,讓心平穩(wěn),以為這樣眼睛便不會倒出淚來。
一旦忍不住,開口了,心動了,淚水便會洶涌而出。
從停車場提了車出來,看到她在路邊攔車,他心微動,將車停在她身邊。
“師傅,麻煩去苘山第一人民醫(yī)院,急診?!?p> 她的傷心那樣明顯,卻又盡力維持著最后的體面,他不忍打破,默默發(fā)動車子。
寧珂照她說的開到人民醫(yī)院急診,車子未停穩(wěn),她就開了車門踉蹌著跑出去,車后座上攤放著兩張百元大鈔。
他的車里沒有太多裝飾品,確實和出租車有點像,但自己新?lián)Q的皮質座椅套,應該是尋常出租車,甚至是私家車里都很少用的高級貨。
可她根本沒有留意到,沉浸在自己安靜的悲傷里。
寧珂隔著車窗看著單薄瘦弱的女人撞進急診大廳里,奔赴生死場,他無言地摸出煙盒抖了一根出來。
第二天,在燕市談合作的簡方南突然來了苘山市。他有些奇怪,自己和尹珂離婚,簡方南雖喜聞樂見,但也不用親自跑來慶祝吧。
“我的一個病人到苘山了,我來看看?!?p> 寧珂和尹珂正在辦理離婚手續(xù),尹珂一直哭哭啼啼,嚷個不停。
“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寧珂又想到了昨晚車上碰到的女人,哭本是放肆宣泄,她竟做到了克制隱忍。
“尹珂,三年了,錯誤該結束了。你騙我的,偷我的,欺我的,利用我的那些,我都不會計較,因為你不再是我的什么人。提醒你,以后別再鬧了,你也不小了?!?p> 拿到離婚證,坐進車里,他忽的聞到一股幽香,腦袋里像是過電一般想到三年前的往事。
簡方南的女病人,昨天哭了一路的女人,還有車里這股味道的主人,是同一個人。
宋惟諾。
他覺得她很像一只乖巧的貓咪,被主人遺忘在了舊宅的陽臺,它會每日出去拼命覓食,卻也會在日落時選擇回到空落的陽臺,在墻角蜷成一團,等溫暖到來,不吵不鬧。
她相信,愛她的那個人,有生之年終會降臨。
所以,他來了。
*
“我不是一個多情的人,當我注意到你時,應該已經(jīng)被你吸引了。只是那時,心煩意亂的我,并未察覺而已?!?p> 寧珂蹭著她的臉,尋到她柔軟的唇。
“從未想過,那個人是你?!?p> 就像簡方南所說,命運這東西多玄妙。
方南問他:“若那次你如約去了阿克讓的新書會,遇見宋惟諾,你還會不會回苘山市和尹珂結婚?”
他不知道。
或許他知道,不敢說。
早早遇到她,和現(xiàn)在遇到她,其實并無不同,懷憾的歲月終究無法改寫。他能做的,便是在兩人正式見面時,用些心思留住她,極盡所能地愛她,也讓她愛上自己,僅此而已。
所謂的錯過與兜兜轉轉,在遇到你時便只余歡喜。
一世歡喜,余生歡喜。
也愿你是,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鞓紅
懷憾的歲月無法改寫,遇見你只余歡喜。第一卷: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完)第二卷: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在寫這段時,鞓紅眼里進沙子了,但筆力有限,不知寶兒們是否感受到了。他們真正相遇時,都已不再年輕,吃過苦、受過傷,命運給他們開了天大的玩笑。值得慶幸的是,他們自我療傷,無怨無悔地站起來往前走,孤傲堅決,向著光亮。 文案最初只有一句話:你曾經(jīng)的缺憾,終會有人替你補上。所以寶兒們不要怕,跌倒了也要驕傲地向前走,女孩們終會遇到“寧珂”,男孩們終會遇到“宋惟諾”。你看,鞓紅就遇到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