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在秋風(fēng)中凌亂。
但他的老爹沈放卻心花怒放,不管是因為總教習(xí)的到來,還是其他的原因,剛才的難關(guān)至少是過去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待會進去商量一下再說。
他沖朱明朗抱拳,“總教習(xí),這次我沈放一家能夠躲過此劫,可都是托了總教習(xí)的庇護,大恩不言謝,沈放記在心里?!?p> “沈放啊,我可從沒把你當做武館的普通學(xué)徒看待。呵呵,要不這次齊淵一去,我跟陳老弟怎能馬上就動身趕來?”
朱明朗臉上又堆滿平日里那煦暖的笑,對沈放的禮敬也沒做什么謙讓。
沈放口中稱是,再跟陳教習(xí)客套幾句,想讓沈浪見過兩位長輩時,見他迷迷瞪瞪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陳明朗兩人也沒在意,阻住沈放喚醒兒子,在沈、齊二人的帶領(lǐng)下進院中大堂落坐。
沈浪站在門口,腦中不斷回放剛才的片段。
眾位師兄們這時正忙著在四周守衛(wèi),沒人顧得上理他,倒也無人過來打擾。
‘剛才我跌倒之前,聽那姓胡的行事,根本沒有放過我錢唐武館的打算,爹爹在人家手下?lián)尾贿^三掌兩掌就是明證?!?p> ‘即便郡城中武館的朱總教習(xí)到后,那姓胡的口氣雖不如先前張狂,但也沒聽出多大的忌憚。就算要有所變化,也得等兩人相互摸摸底細,或者等我說出想好的打算,左右權(quán)衡,前后考慮才會定下主意才對。’
‘可是都沒有啊。那促成事情變化的因素來自哪里?世間之事,從沒有無緣無故的道理,有果必有因,這中間還漏掉了什么?’
沈浪思考許久,沒找到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無非是沈府請來的幫手里面,像是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绔,在四境武夫面前居然還敢不加掩飾的大笑。
看他那小身板,以及那白白凈凈的模樣,別說什么四境武夫,就是我沈浪給你一下,你也受不……
“擦!”
忽然,沉思中的沈浪喊出聲來,將周圍的師兄們嚇了一跳,一齊轉(zhuǎn)頭看來。
沈浪感受到眾人的目光,咧嘴赧然笑笑,返身進了武館大門。
他心里像是抓到了什么,只是還有些模糊,但直覺中這就是事情變化的根本原因。
他沒去前院大堂拜見總教習(xí)兩人,徑自回到后院自己住處,在墻邊的春凳上坐了。
現(xiàn)在太陽已經(jīng)高上來,陽光斜斜地照著春凳上的沈浪,在墻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影子。
‘剛才大笑的那個像娘們一樣的青年,在看到自己之前,可是一直安安靜靜地,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瘋癲之處,那就絕不該是看不清形勢的紈绔?!?p> ‘而看他笑聲中的那種無所顧忌,以及話語【就是這個小子】流露出來的居高臨下,再加上姓胡的暗地里那種唯唯諾諾,無一不顯示此人不會簡單?!?p> ‘他手指我大笑,話中除了居高臨下,似乎還有一絲覺得別人是土鱉一般的鄙夷,難道是在我身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覺得沈府這樣興師動眾的來武館尋仇有些可笑?’
‘他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沈府此來目的,最極端的目的無非是要殺我為胖沈浪報仇,否則誰愿做這種兩敗俱傷的事情?’
‘既然認為可笑,除非是我……’
一想到這里,沈浪在春凳上再也坐不住,蹭地站起來,感覺后背一陣發(fā)冷,汗水抑制不住地從頭上背上冒出,沿著額頭和脊柱向下流淌。
他卻毫無所覺,口中無意識地念叨,“除非是我快要死了?”
“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做啥?”一只溫暖的手撫過來,輕輕摸著他的臉頰,“浪兒不用怕,沈財主他們都走了啊?!?p> 卻原來是沈夫人早已來到身邊,只是見他想得出神沒有打擾,這時見他喃喃自語才忍不住出言安慰。
“娘!”沈浪抬手擦了擦額頭,叫了一聲。
沈夫人抬手抓住沈浪手掌,柔聲道:“浪兒,看你曬得滿頭大汗,我們進屋里去?!?p> 沈浪渾渾噩噩地隨著娘親進屋躺下,對她一連聲的安慰根本沒有收到心里,就連沈夫人什么時候離開的都不清楚。
剛才瞬間想到的念頭,把他全部的心神都占滿。
‘難道我會死?’
‘為什么胡猛跟總教習(xí)一點都沒察覺的情形,這人居然能發(fā)現(xiàn),他到底是什么人?難道是深藏不露的練氣士?’
難怪人說,這人只要心中一有了固定的想法,就會順著想法向前走,到了南墻也未必會回頭。
沈浪眼前就是這樣,一有了那人覺得自己要死的猜測,對應(yīng)的念頭就在心底里縈繞不散。
他迫不及待地將心神沉浸入腦海,發(fā)現(xiàn)圓盤中間圓圈中的數(shù)字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yōu)榱?6,如果不出意外,到午時的時分就會變成85。
‘等數(shù)字變成0的時候,就是我死去的時候嗎?’
……
天近午時,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有烏云慢慢堆集,天空陰沉起來,吹過的風(fēng)也一掃剛才的酷熱,有了些仲秋的味道。
錢唐武館內(nèi)堂,正中間擺下張寬大的八仙桌,陳總教習(xí)以及他的副手陳教習(xí),沈放,齊淵各占了八仙桌的一側(cè),把酒言歡。
沈放先將朱明朗和陳教習(xí)的酒杯倒?jié)M,再把自己的杯子滿上,雙手端起對兩人躬身道:“今天的事情,多虧了兩位兄長及時趕到,否則小弟一家危矣。大恩不言謝,以后兩位兄長如有吩咐,沈放寧愿肝腦涂地也絕不推辭。”
陳明朗呵呵笑著舉起酒杯,“沈老弟太過客氣了,我等都是武館之人,能幫襯一二是份內(nèi)之事,在這世道,多幾個朋友哪會嫌多。”
沈放誠惶誠恐地道:“話雖如此,但兩位恩情之大,卻是不敢忘記啊?!?p> “好說好說?!?p> 賓主共同舉杯而飲。
沈婦人將沈浪喊來見過兩位總館來人,謝過救命之恩后退下,四人繼續(xù)飲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朱明朗開口道:“沈老弟,這次你托付的邀請位練氣高人的事情,為兄可是沒有做到啊,也幸虧賢侄已經(jīng)蘇醒,否則我這做伯父的心中也覺愧疚。”
沈放告罪道:“朱兄言重了,練氣高人本就極少,個個都覺高我等武夫一籌,小弟當初也不過是病急亂投醫(yī),心存僥幸而已,給朱兄憑白出個難題,小弟歉意至極?!?p> 朱明朗笑道,“沈兄弟無需客氣。說起來咱們武館也結(jié)識那么三兩位一二境的練氣之人,只不過時間太不湊巧?!?p> “對了,朱兄,小弟對于練氣之事所知寥寥,只是聽說單單入門就極難,不知朱兄能否給解說一二?”
“我所知也是不多。”朱明朗抿了口酒,把酒杯放下,掃了沈放和齊淵一眼,繼續(xù)說道,“只有煉體達到一定程度才可練氣,這一點兩位知道吧?”
“知道,知道。”
朱明朗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事,略微停了一會,才繼續(xù)道:“這個程度就是完成煉體的第一個大階段身力段。”
沈放與齊淵暗暗對望一眼,小心地問道:“那朱兄?”
“練氣要是這樣簡單,哪還會讓我等如此向往?”朱明朗微微搖頭苦笑一聲,“練氣如種樹,首先要凝出種子,只是這一關(guān)所需的天賦,就可說萬里挑一?!?p> “這么少?”沈放大驚。
“能完成身力段煉體的武夫百里挑一,這些武夫中,能夠凝出種子的又是百里挑一,豈不正是萬里挑一?”朱明朗輕聲若自語,“撇開天賦不談,還有這功法,我等武夫能接觸到功法就已是極難達到的目標?!?p> 沈放不敢再問,四人一時陷入沉默。
……
與武館中四人同步,沈府大堂中碩大的八仙桌擺開,各色菜肴琳瑯滿目,酒水的清香沁人心脾。
桌上只有沈財主、那像女人般白凈的青年,以及跑馬幫胡猛眾人。
只是,坐在首位的是那位姓林的青年,沈財主只敢坐在背對門口的末位。
不過,他臉上到處洋溢著發(fā)自心底里的笑容,只因剛才已從胡猛的口中得知,首位的青年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是仙人。
對于仙人,沈財主沒有什么概念,反正就是很厲害就是了,有他在,自家浪兒的仇根本不需再多顧慮什么。
酒酣耳熱之后,沈財主剛想大著膽子提提兒子的事情,那位青年卻笑瞇瞇地向他望來。
“沈大財主,林某人有一個問題,不知你會怎么回答?”
沈財主一驚,下意識地以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讓這仙人著惱,但抬頭見他滿臉笑容,不似惱怒的模樣,惶恐稍去,急忙起身施禮:“仙人請問,小老兒不會讓仙人失望?!?p> 林姓青年微微一笑,也不計較他的辭不達意,開口問道:“對于你的仇家,你是愿意讓他從頭到底的絕望呢,還是喜歡先給他點希望,等他志得意滿之際,再陡然給他一個更大的絕望?”
沈財主愣了一下,不知這仙人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敢隱瞞自己真實的想法,稍稍考慮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道:“回仙人,小老兒愿意先給他點希望,再給他更大的絕望?!?p> 林姓青年大笑起來,“我今天阻止你們繼續(xù)與那武館爭斗,正是為了先給他們無數(shù)的希望,再讓他……絕望到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