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六
與霍容棋在一起時,時間過得飛快,若非梨枝過來提醒了一句,江宛根本不曉得已經(jīng)到了用午膳的時辰。
霍容棋看了眼天色,起身告辭。
江宛本想留她一起吃午膳,但想到今日還約了余蘅,便也止住了話頭。
霍容棋走到正屋門口,忽然回身說:“我要回北戎了。”
江宛脫口而出:“為什么?”
霍容棋灑脫一笑:“來汴京本就沒打算久留,想見的人也見了,也該回去了。”
江宛心中猛地空落落的,她面上滿是失望。
霍容棋看她跟看十五年前那個小不點(diǎn)兒一樣,怎么舍得她難過,忙道:“也不是不回來了,你若樂意,也能去北戎找我。”
說到此處,霍容棋忽然想到了什么,從頸上解下一條鏈子。
“拿著?!彼f給江宛。
江宛雙手碰過,見細(xì)細(xì)的銀鏈上綴著顆鏤空雕刻的動物尖牙,一時有些疑惑。
“拿著這顆虎牙,去河北路任意商棧里找掌柜的,就說你是霍五娘的人,便可以尋到我了。”
江宛點(diǎn)頭。
霍容棋雷厲風(fēng)行,最后端詳了江宛一眼,便大步走下臺階:“不必送了?!?p> 江宛乖乖站在原地,沒有送。
用過午膳后,江宛陪著孩子們玩到了未時末,便出發(fā)去見余蘅。
這次,無咎還是執(zhí)意跟來,他脾氣太硬,江宛只能由著他了。
又想起上回說要與他談心,結(jié)果這小子滑不溜手,根本逮不著人。
馬車上,江宛又琢磨起余蘅這人。
霍容棋與她說了好些京城里的秘事,江宛原先都不清楚。
至于余蘅,霍容棋似乎有些忌憚,說起他來時,似乎時時刻刻都想痛罵他一頓,但又生生忍回去了,最后還是強(qiáng)行客觀道:“他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沒壞得那么徹底,若你真的有了什么事,求他救你也未嘗不可,只要給足了謝禮,他答應(yīng)過的事,就算難,應(yīng)該也不會反悔。”
這段話里,霍容棋隱隱想讓江宛把余蘅當(dāng)作最后底牌。
如果余蘅真的是個可以合作的人,江宛倒是真的想試一試。
很快便到了茶樓,跑堂引江宛進(jìn)了雅間,昭王正在其中坐著。
江宛笑道:“殿下來得倒早?!币幻嬲f著,一面行了個禮。
余蘅道:“坐吧?!?p> 江宛便在他對面坐下了。
余蘅今日不曾戴冠,只用了素色的云錦發(fā)帶把頭發(fā)綁成高高的一束,看起來十分清爽,陽光從窗外落在他臉上,在他鼻梁眉峰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芒,風(fēng)卷云遮日,那光忽地又一暗。
“今日倒是不巧,”余蘅手里轉(zhuǎn)著個小巧的瓷杯,“看來天色轉(zhuǎn)陰,又像是要下雨了。”
“夏日多雨,也是常事?!?p> “可我沒帶傘?!庇噢肯袷窃谧匝宰哉Z。
伴著他的聲音,一滴雨落在了窗欞上。
江宛道:“那我派車送你回府。”
說完后,她才覺得這話有些太托大了,人家堂堂的王爺,難道還需要她來操心不成。
偏余蘅就是個喜歡別人給他操心的,他嗯了一聲,笑得眼睛彎彎:“那便多謝了?!?p> 江宛被他的笑晃了晃眼。
這家伙可太擅長以色惑人了。
不過還有正事要說,江宛問:“不知殿下可知道北戎人此來的目的。”
余蘅:“他們大王子呼延斫來游學(xué)。”
江宛眉頭微皺:“可是那天太巧了,北戎人說要撒糖,手一揚(yáng),殺手就沖出來了,簡直像是配合好的。”
余蘅因當(dāng)時不在,倒不曉得還有這一節(jié),當(dāng)下點(diǎn)頭道:“我會讓人詳查,不過北戎人來京自然不會只為了呼延斫游學(xué),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江宛表示理解。
雖然她知道余蘅必然曉得些內(nèi)情,但也沒有非問個所以然來,而是轉(zhuǎn)而說起今日的正事:“一會兒李六小姐來了,你還是回避吧。”
余蘅往前湊了湊:“不用我和她說?”
“你想以身飼虎,舍己為人?”
余蘅果斷搖頭:“那倒沒有?!?p> “那就交給我?!苯鸬馈?p> 說到此處,他們等的人就到了。
敲門聲剛一響起,江宛立刻指了指背后的花鳥屏風(fēng),余蘅便滿臉不樂意地避到屏風(fēng)后。
江宛才站起身,給李六小姐開了門。
李六見了她,錯愕地瞪大眼:“你是誰?”
“先進(jìn)來吧,”江宛做出請的姿勢,“來都來了?!?p> 李六姑娘深吸一口氣,瞪她一眼,終是踏進(jìn)了屋里。
茶樓微雨,冷茗幽香,李六姑娘卻不曉得欣賞,背脊繃得緊直,道:“你是什么人?”
江宛道:“我是鄭國夫人江宛?!?p> 李六越發(fā)狐疑:“你是鄭國夫人,可是約我見面的分明是……”
她難堪地咬住嘴唇,沒有說下去。
“可惜了,那封信也是我所寫,并非魏相平。”江宛無賴道。
李六姑娘卻不接招,她松開被咬得發(fā)白的唇瓣,喃喃道:“原來他的字是相平……”
福玉每天把“相平哥哥”掛在嘴邊,江宛還以為魏藺的字已經(jīng)無人不知了,沒想到眼前的姑娘竟然還不曉得。
江宛咳了一聲,強(qiáng)行進(jìn)入正題;“我請你來,其實(shí)倒也確實(shí)是為了平津侯世子與你的流言,也是受福玉公主所托。”
李六姑娘一雙桃花眼早哭得紅腫,聞言便冷笑一聲:“不知道你們是要逼我去做尼姑,還是要逼我去死!”
江宛卻不生氣:“你不想做尼姑,也不想去死,那么姑娘是想嫁給平津侯世子吧。”
說起親事來,姑娘家總要羞澀的,李姑娘氣勢頓時一矮,嘴上卻強(qiáng)撐著反問:“是又如何?”
“哪怕福玉公主會殺了你?而且她一定會在你嫁給魏藺前殺了你?!?p> 李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怕?!?p> “你真的不怕嗎?”江宛循循善誘,“福玉公主是陛下的嫡長女,陛下寵她寵得如珠如寶,別說是她殺了你,就算她屠了靖國公府全家,恐怕也會安然無恙?!?p> “可我若不嫁給魏公子,又能有什么出路?家里已經(jīng)這樣了……若我不能……”李六面上一絲惶惑滑過,但很快抿緊了唇,不肯再說話了。
“便是知道你處境艱難,所以公主才給你安排了另一條路,你盡可以遠(yuǎn)遠(yuǎn)地嫁出去,嫁個富貴清閑的人家,遠(yuǎn)離京城,也就遠(yuǎn)離了流言中傷,日子定然比你嫁給魏藺要好得多?!苯鹩X得有點(diǎn)口干,不由抿了抿唇,“先不說你絕對不可能活著嫁給魏藺,就算你僥幸嫁給了他,他難道會為了你與公主作對嗎?你單看那日大相國寺后山,他心里只有救公主的念頭,救你不過是捎帶腳罷了。”
李六姑娘低著頭,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江宛的話聽進(jìn)去。
江宛也不催促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夏日里難得有這樣細(xì)細(xì)密密的小雨,下了一陣,眼下也就停了。
李六姑娘終于開口,她雙手交握于膝上,幾乎把掌心掐出血來,她睫毛低垂,遮住了眼里的情緒,聲音里藏著絲顫抖:“我還要再想想?!?p> 說完,她眼皮一掀,又瞧了江宛一眼,眼中的刻毒與怨恨幾乎傾瀉出來。
眼下,她是連江宛也恨上了。
可惜江宛低頭斟茶,沒瞧見。
“我定會為你找一個成親的好人選,你若答應(yīng)了,只管派人給我傳信?!苯鸬馈?p> 沒回答好不好,李六姑娘“嗖”地站起。
“告辭。”
說完,李六轉(zhuǎn)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