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真是假
溫熱的魚粥很快就上來了。
可能因為貓的身子,辛明達對這種有腥味的東西很是中意。他低頭嘗了一口,滿意地搖了搖自己的尾巴,平樂瞧了不禁笑出聲來。
搖動的尾巴僵硬了一下,明達轉(zhuǎn)了個身繼續(xù)吃了起來。
“小北,這是害羞了嗎?”
“喵~”才沒有!
沒等平樂說話,門外就進來了一個人。
“李家妹妹,我能進來嗎?”來人一身大氣的淡紫色衣裙,五官精致秀美,氣質(zhì)溫婉。
“你已經(jīng)進來了,還問什么呢?”看清來人的時候,平樂的臉突然冷了下來。
她低頭拿起勺喝起自己碗中的粥,一下一下的,頭也不愿抬。
她也不覺尷尬,緩緩坐到了平樂面前。
明達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眼睛亮了起來。
來人正是承恩侯府的小姐,明達的青梅竹馬,程葉嘉。
國都南遷之后,明達的父母不在了,他們的侯府落敗。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變了,無論在侯府還是在外面,他都是那個最透明的人。
只有他的祖母和程葉嘉,還愿意看到他。
因著小時候的情分,她們也是他最信任的那批人。
雖然隨著他們越長越大,聯(lián)系也越來越少,但是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以為自己最后會娶她。
“喵~”葉嘉,是我!
程葉嘉這才像剛看到它過來一樣,迅速收回了靠近貓的那只手,嘴角揚起,看著卻有點僵硬了?!斑@是妹妹的新寵嗎?我今日也收了只呢?!?p> 其實今天她就是過來炫耀的。
上一輩子她站隊錯誤,白白將自己青梅竹馬的辛明達推給了李平樂,最后弄得個流落街頭。
在她死后,反倒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辛明達居然在他昏迷期間附身在了一條狗身上。
本以為就算知道真相,她也不過就是個知道清楚的野鬼而已,哪想到天不亡她,讓她重新回到了辛明達昏迷的日子之前。
今天她一大早就來這邊接走了他,可不得過來和李平樂這人好好嘚瑟嘚瑟。
此時,辛明達心里卻有點難受。雖然知道她認不出自己,但是她眼中的嫌棄實在是太明顯了。
他低下頭,用尾巴把自己圈了起來。無所謂的,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不會有人會注意到一個毫無存在感的人,就像是你跌落塵埃,不會有人注意到一粒塵的。
都一樣的,小時候他也是這么過來的。
而下一秒,他卻落在了一個柔軟的懷抱中。
平樂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的情緒。
她也發(fā)現(xiàn)程葉嘉這種明晃晃的嫌棄,有點刺激到自己的小北了,嘴上再沒留情,“早上就聽說了,姐姐的新寵可真不錯呢,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啊~賢妻良寵啊。”
對于平樂這種明晃晃地挑釁行為,程葉嘉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雖然自己親自進后廚買走一只狗的時候確實有點丟臉,但是只要后面的事情是好的不就行了?
這一次,沒了辛明達,她非得把李平樂那點高傲撕碎了,扔在地上踩。
雖然心里想了很多,但是程葉嘉看起來還是那副溫婉體貼的樣子,“英雄不論出處嘛?!?p> 這么多年了,兩家又是鄰居,平樂還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平日里連和攤販說句話,都像是玷污了她一樣,今天又是進后廚買狗,又是說什么英雄不論出身,忽悠小動物呢。
說不定她做的夢,程葉嘉也做了?
雖然剛才被程葉嘉傷到了,但此時平樂懷中的明達還是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他麾下的那些將軍都是他從各個地方找到的,他們大多數(shù)的出身都不是很好。
英雄不論出身,他一直相信著的。
“好啊,英雄不論出處?!逼綐纺樕系男θ菰桨l(fā)的深了,桃花眼微微瞇起,躺在她懷中的明達抬頭甚至能看到眼睛里細碎的光芒,靈動又狡猾?!拔液芡饨憬氵@句話呢。姐姐出來這么早,是要去舊廟那邊嗎?那邊可有著不少‘英雄’呢?!?p> 說起不論出身,自然是說到舊廟了啊。
幾乎全京城的乞丐都住在那邊,里面也確實出過幾個英雄,明達麾下先鋒官辛成倫就是那里出來的。
隨著他的名氣增大,也有不少人家經(jīng)常去那邊走動,想要發(fā)現(xiàn)幾個未來的“辛明倫”。但是對于那些自持身份的人來說,他們是肯定不會去那邊的。
不巧的是,承恩侯府最重規(guī)矩。
雖然程葉嘉重活了一世,她可以踏進后廚接走未來的天下之主,也不代表她可以踏足舊廟那種腌臜之地。
然而平樂就這么笑著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明達也沒有說話,雖然他這幾年沒有回京,但是那些貴族怎么做,他還是可以想到的。不過就是駕車過去,散點銅錢衣食。
雖說程葉嘉從小愛干凈,但是去去也是沒什么問題的,畢竟她連馬車都不用下。
前面剛說出這句話,程葉嘉也不好再說嫌棄的話,只能施施然站起身,“今天估計不太可以,我家狗狗剛到家,我得回去看看?!?p> 平樂見她想逃,起了戲弄她的心思。“那我明日去姐姐家?”
“不用了,我這幾日都不會出門?!毕肫鹉莻€吵鬧混亂的地方,程葉嘉知道自己要是不拒絕,李平樂這個混不吝的估計真的會天天上門找她。她干脆轉(zhuǎn)身,落荒而逃。
“北月,送送程姐姐!”
“是,姑娘?!北痹滦χ饝?yīng)了,轉(zhuǎn)身要送程葉嘉出門。北月實在不明白,這程家姑娘每次都被自己姑娘說成這樣,為什么還是這么堅持不懈地過來挑釁呢。
其實明達心里也不太舒服。他一直以為程葉嘉只是有點潔癖而已,但是今天看來,她對那些地方是單純的嫌棄??赡苁且驗槟抢锒际切┥矸莸拖碌娜耍?p> 他搖搖頭,試圖把這種想法甩出去。他小時候也不是多好的身份,程葉嘉也沒有看不起他,一定有其它原因的,一定有的!
他心里燒的難受,但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從喉嚨里憋出一聲低低的“喵~”
這一聲叫的平樂的心都揪起來了,她用自己的臉蹭了蹭它,湊到它的耳邊低聲安慰道:“我家小北最棒了,只有不識貨的人才會不喜歡你呢,乖乖,不要傷心啦~”
明達貓臉一紅,幸虧毛多才擋住了。
自從他的父母在那場戰(zhàn)爭中離去,就再也沒有人這么哄過他了??墒墙衲晁家呀?jīng)二十了,安慰自己的還是自己未婚妻,在感動之外,他實在覺得有點羞恥。
但是,他卻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尾巴正在不自覺地搖動,愉快情緒過于明顯了。
其實平樂今日出來也就是來看看,那只她夢到的狗有沒有被程葉嘉帶回家。既然知道結(jié)果了,她也就放心了。不管哪個夢是真是假,只要辛明達活著就行。
平樂的院子和她的臥室的風格一致,簡單卻透露著精致。
院子里有個小池子,池子旁是棵桃花樹,樹下吊著個秋千,院子正中間就是一張石桌?,F(xiàn)在明達就在那張石桌上看著平樂在那玩秋千,空靈悠遠的聲音就這么鉆進了他的耳朵。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逼綐芬矝]叫人伺候,自己在那唱著歌,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地。
這首歌明達也很熟悉,北方草原民歌,他在邊境時也經(jīng)常聽到。邊境的姑娘有些會到他們營地附近唱歌,那也是他這幾年為數(shù)不多的放松時光了。
他十四歲的時候就上了戰(zhàn)場,六年里他見慣了死亡,都已經(jīng)快忘了這種平靜安寧的感覺了。
其實在回去之前,這樣享受一下也不差啊。
雖然他很相信自己手底下的那些人,但是時間一長,軍隊中會發(fā)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畢竟里面可不都是他的人。還是得早點想辦法回去啊,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看著池塘,眼神深邃。
“姑娘,夫人那邊說讓你帶小北過去看看呢?!北痹略谧郎戏畔乱坏c心。
平樂用腳尖停住了秋千,轉(zhuǎn)頭看向她,眉頭皺起,“去干什么?又是見那些夫人?”
“喵~”見什么夫人?
北月捏了捏自己的指尖,端起點心走到了平樂旁邊:“也確實來了幾個夫人......”
“見她們有什么用?”平樂搖搖頭,推開那個碟子,“一個個的,都在想什么?”
“若是姑娘嫁過去,早晚還要去應(yīng)酬的,夫人也是想讓姑娘早點適應(yīng)?!?p> “應(yīng)酬?”平樂“哼”了一聲,蔥白的手指挑起一縷頭發(fā)繞了起來,“等我那未婚夫回來,這幾天再怎么應(yīng)酬,這些人估計也不會上門了吧?!?p> “姑娘的意思是?”
明達偷偷低下頭,他自然是聽懂了平樂的意思。她早就看清了自己不會娶他。不管中間是用了什么理由,最后的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她突然哼了句歌,“后面就該改成,默默寄相思。不過這人眼也瞎,居然·看上程家這么個人。”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平樂會知道自己想娶的是程葉嘉,而且對她的意見這么大。但是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反駁。畢竟今天這事,程葉嘉確實有點......原本想要和平樂解除婚約后就去程家提親的想法也淡了不少,甚至覺得那個想法實在有點對不起平樂。
“喵~”我會補償你的。
“姑娘說什么呢?”平樂越說,北月越糊涂。
“意思就是,”她抱起桌上的明達,“小北餓了,該準備晚飯了?!?p> 天早早的就黑了,明達被平樂安置在了她自己的床邊。
聽著床上傳來的平穩(wěn)呼吸聲,明達睜開了雙眼,黑夜中那雙湛藍的眼睛發(fā)著淡淡的光。
輕輕從窩里爬起,爬過珠簾,繞過睡在外面守夜侍女,跳上桌子,從支起的窗子下跳了出去,他終于站在了院子里。
如果他只是魂魄附在了這具身體上,只要這具身體死亡,那么他就能回去了吧。多年行軍的思維就是這么直接了當,如果有什么擋在那,撕開越過去就是了!
站在池塘旁邊,明達回頭看了眼平樂的屋子,貓尾不自覺地耷拉下來。
雖然在這邊也只有一天,但是看得出來她好像真的很喜歡這具身子,也把他照顧的很好,但是那邊真的還有很多事要他去做啊,邊境的兩邊可都是虎視眈眈的人啊。等他和她解除婚約的時候,補償給她一只一樣的吧。
跳進池中,他張開嘴,池水灌了進來。肺中的空氣被慢慢擠掉,他不能呼吸了,甚至已經(jīng)看到黑白無常兩人向他走來。
窒息感越發(fā)明顯的同時,一種強烈的直覺撲面而來,如果就這么死了,他回不了自己的身體,而是會真的死去。
生的渴望他瘋狂地撲棱起來,有誰?有誰能救救他。他看向平樂的屋子,那是唯一可能出來救他的人了。她睡得那么熟,而且就算再喜歡一只貓,怎么可能跳下來救他?
“喵!”尖銳的貓叫聲劃破了黑夜,平樂從夢中驚醒。
“北月,小北呢?”
明達清醒著的最后一眼,是那個赤腳從屋中跑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