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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上情緣

第一百〇三話 憑誰記,隕星落梧桐,湖底一住十一年 (下)

雪上情緣 舊時筆墨 5010 2022-12-10 19:49:27

  這一次,梧桐葉仍然飄飄蕩蕩,眼看落在地面并非剛才的那面,忽然一陣風來,樹葉打了個滾,竟又成了剛才那面。

  天驕嘿嘿一笑:“這回承認你我有緣了吧?”

  夕然白了一眼,無語道:“這根本就是運氣,怎么就算有緣了?”這一舉動,更有說不出的萬種柔情。

  天驕看了又看,才接過話來:“你說的也對,不過,想必你剛才只顧著看我,沒注意到它本來是反面朝上來著,只因一陣風吹來,它才翻成了正面。這就叫做,西風不辭辛苦,奔波千里翻良緣。”

  夕然道:“什么亂七八糟的?”她的確聽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話,可又不愿意被看出來,這才轉過身去如此說道。

  天驕那兩句詩本是信口胡謅而來,于是湊過臉去解釋一番:“就是說,若不是你我有緣,西風哪能不遠千里能為你我做媒呢?”

  夕然又啐了一口:“胡說什么,誰要和你做媒……誰要……我才……”

  趁著夕然語無倫次之際,天驕一把搶過她手中書信,順勢逃出幾步:“悶油瓶姑娘,這回是你輸了,既然輸了,這書信自然跟我有關,既然跟我有關,那我也就看得?!?p>  夕然還想搶回,可天驕何等身法,她不但沒能如愿,還險些跌倒。

  天驕借機扶住夕然瘦削肩膀,占了便宜之余還順便調(diào)戲道:“悶油瓶姑娘,可不能這么不矜持啊?!?p>  夕然把臉氣得一陣紅一陣白,咬著銀牙道:“你無恥!”

  天驕道:“既然說我無恥,我要是不無恥一回,豈不讓別人說你胡說八道,這樣我可不忍心?!闭f罷,竟伸手在夕然俏臉上摸了一下。

  這一下可把夕然急得差點哭出來:“你……你!”

  天驕趕忙安慰:“其實也沒摸到什么,你就權當是你自己的右手摸的?!?p>  夕然更嗚嗚咽咽哭起來了。

  天驕見她如此委屈,才想起塵護法曾告知的九牧男女授受不親之理,自知惹了大禍,暗悔自己不該如此輕佻,可作為天魔的他,剛才就是無法自持,不能自已,情不能禁。他只好再道:“不然,你就權當我摸了自己的臉?!闭f著,將自己打了一巴掌。

  天驕打了自己一巴掌,又說了許多軟話,可無論他怎么做、怎么說,夕然仍舊不依。天驕靈機一動,假裝沒了耐性:“女孩子真是喜歡無理取鬧?!?p>  一句話說得夕然更是淚眼汪汪:“你……你!”

  見她終于說話,天驕忙接著話茬道:“我的名字你不是記在心中的嗎,怎么能把未來夫婿的名字忘了?哦,我知道了,你我相敬如賓,因此才這樣你啊你啊的親切稱呼。”這句話雖然也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故,可更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和夕然無緣,是以只能在嘴上占占便宜。

  夕然雖然外柔內(nèi)強,可聽了這話,又被天驕幾番戲耍,忽覺好委屈:“你什么時候給我說你的名字了?”說著,竟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天驕才覺自己有些過分,終于不忍:“好了,我是逗你玩的嘛。我叫風煦,風是‘西風不辭辛苦’的風,煦是和煦的煦,可要好好記住了,悶油瓶姑娘。”這個假名他早就想好,是他自知與夕然難有結局,來重山路上突發(fā)感慨而來——“風”指代他當前領悟的狂飆之力,“煦”指代日出時的霞光,正好和夕然的夕陽之意相對,二字連在一起,既有身世如風中之絮一樣不由自己之意,又有縱使二人能成也終歸是夕然生命中一個過客的風中之婿之意。可是,他所說的名字畢竟是假,當著喜歡的人說謊,他亦難以做到心平氣和,恐夕然察覺,因此才用“悶油瓶姑娘”的稱呼來轉移心中惶惶。

  夕然抬起淚眼,怔怔望著天驕道:“可你剛說不叫我悶油瓶了的?!?p>  天驕見夕然毫無懷疑,于是又嬉皮笑臉道:“我是說不叫你悶油瓶,可沒說不叫你悶油瓶姑娘啊?!?p>  饒是夕然如何好脾氣,可哪里經(jīng)得住天驕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侮,終于在此刻爆發(fā):“你這個……你這個壞蛋!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大壞蛋!”

  天驕忽然臉上一僵,這一句話實實戳到他的痛處——

  他母親早喪,父親病危,果真算得上“有爹生沒娘養(yǎng)”,他怎不傷心?他如此毫無顧忌地欺凌夕然,果真算得上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他怎不愧疚?可更讓他傷心愧疚的是,因為這句話想起的“火晶宮中說妙計”、“由此怦然心動”二事。

  他多么陶醉于九牧景致,何嘗愿意踐踏,讓山河之美俱化云煙?可他作為天魔尊之子,怎能讓天魔尊含恨而終,因此不得不“火晶宮中說妙計”;此計既出,不久之后,九牧大地必將盡染鮮血,大好河山如何能夠玉全?他如何能不更為愧疚?

  他多么動心于眼前佳人,何嘗愿意欺凌,讓她哭成淚人一般?可他作為挑起紛亂的罪魁禍首,縱使“由此怦然心動”,紛亂一起,何來資格談情說愛?紛亂一起,何來時間談情說愛?紛亂一起,何來顏面面對夕然?日后恐不能再如此的相對相望,他如何能不更為傷心?

  可他為了了結此情,無牽無掛、無怨無悔地投身于未知結果的紛亂之中,卻如此心安理得地欺凌著夕然,怎么能不尤為愧疚?又誠如親口所說,他只會是夕然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夕然只能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唯有此時此地此身,他才能無所顧忌地欺凌夕然,如此情緣,又怎么能讓他不分外傷心?

  ——只見他忽然垂下頭去,將書信還給夕然,默默走向遠處。

  夕然一怔,想起自己爹娘之事,隱約猜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轉念又想到,自己如此性情,又說出如此之話,不也是沒有教養(yǎng)?同情愧疚外加同病相憐下,連忙站起跟上:“對不起,人家不是故意的?!?p>  天驕本就在傷心愧疚處,聽聞夕然如此毫不計較的溫柔之語,兩相之下,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其實,你說的也沒錯。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做這些事情,起碼不會這么急著去做。”說著,抬起頭出神地望著眼前的湖光山色、林壑美景——花開錦簇,佳木成蔭,湖水澹然,分外賞心——此景再不細看,恐不久煙消云散!

  夕然隨目看去,雖是冬日,可眼前仍然景色信好。只見鳳鳴湖畔青草間藍花,湖面錦鱗逐彩鳥;遼闊的山原充滿視野,高高低低地呈現(xiàn)出重山起伏的態(tài)勢,歡快的潺潺流水聲依稀可聞;遠天之上,幾片白云也似乎留戀于這山川之美,正與山中紫氣纏綿地難舍難分。

  夕然心中一動,輕問:“你要去做什么事嗎?是不是很難,是不是如同那山頭的白云,越過了重山,再也不會回來……”說到這里,望向天驕:“再也不會回到這似曾相識之地?!?p>  天驕努力將這一刻所見的美景映在心中,道:“當然還會了……”轉頭望向夕然,由衷道:“在夢中,無數(shù)次。”

  夕然忽被觸動,不知是為這句話,還是天驕的神情,低下頭道:“我覺得,你不像在說謊,你是不是真的來過這里。因為……因為,當年離開這里去天魔域時,湖水中的我,也是這樣的目光,不舍卻不得不舍?!?p>  天驕收住傷心,轉上笑容,道:“哈哈,既然都有了這樣的目光,又怎么還再留在這里呢?”說罷,狠心轉身,已向遠方走去。

  夕然心中更急:“等一下?!碧祢溡蛑v足。夕然卻忽然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道:“我曾在飛沙城見過你,你要做的事,是不是也和天魔有關呢?”

  天驕不想欺騙,又不能明言,只好含糊道:“差不多吧。”

  夕然篤定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算是個壞人?!鳖D了頓,轉在天驕身前,將書信遞去。

  天驕疑道:“怎么了?”

  夕然臉上一紅,低下頭道:“我不認識字。”

  天驕苦笑道:“怎么可能?”只見夕然撅了撅嘴,眼中有所期待地看著他,顯然不似說謊,便道:“怎么看也不像啊。”說著,接過書信。

  夕然道:“怎么不像了?”

  天驕道:“像你這樣輝麗無匹、又有著這樣好聽名字的人竟不識字,我實在沒有料到?!?p>  夕然道:“那這么說,你身旁的那個高貴姐姐,她才算得上完美無瑕么?既識字又好看,還善解人意,大氣大方?!辈恢睦飦淼男乃迹褂X得天驕身邊的姑娘必然是完美無瑕。

  天驕猜到夕然說的是花戀蝶,他此時想到的,自然是花戀蝶到底算不算得上完美無瑕?;☉俚m不識字,可的確好看,雖然高高在上,可謂高貴,但的確大氣大方、善解人意。天驕當下不知如何接話:“她……她……”

  夕然既想聽天驕怎么說,又怕天驕順著自己的話也去夸那個高貴姐姐,忙道:“好了,好了,把信念給我聽吧?!?p>  天驕點了點頭,見封皮寫著:“夕然親啟。”字跡柔中帶英,將信拆開,念了出來:“

  夕然:

  雪山之行如愿,無須牽掛。不日啟程歸來,切勿遠離。

  ——寒若雪”

  夕然見天驕忽然停下,問道:“怎么不念了?”

  書信很是簡短,除了天驕念出的十幾個字,只剩下一個字符,他只好也念了出來:“一個大大的笑臉……”說罷,將書信寄過。

  夕然愣了愣,接過一看,果然整張紙上只有寥寥幾字,剩下篇幅盡是一個大笑臉,才知天驕并沒騙她,可忽然又覺尷尬,就這幾個字,自己還要天驕幫忙,直羞得滿面通紅。

  天驕癡癡看了夕然半天,越看越覺動人,可越看也越覺咫尺天涯。如此矛盾之下,心中忽然生出極大的期盼:“若是可以兵不血刃的征服九牧,是不是,我和她就有那么一點點機會?”可魔域子民不日就到,到時三護法就會按既定之策,開始蠶食剩余五城,如何能夠兵不血刃呢?只好對夕然道:“夕然,若是可以,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夕然道:“什么事?”問罷,忙又補了一句:“要是是那些不著調(diào)的,就不要說了。”

  天驕道:“以后,能不能別的地方都不要去了,就呆在這里?!彼f得很是鄭重,甚至忘了先反駁夕然。

  夕然卻以為天驕又犯病了,道:“我憑什么聽你的。呆在這里,讓你來欺負我?”

  天驕感慨道:“你應該也看到了九牧近來的變故,我想,大概只有這里,才不會有人舍得踐踏?!?p>  聽了這句話,夕然想起前不久前對雪姐姐說過的話:“不知天魔喝了這樣的水,還忍心污染么?”似乎有一些明白天驕是在擔心她,可想到天驕自己還不是要去做道義中事,便道:“你又不是天魔,憑什么這么斷定?再說,就算他們不找我,我也要找他們算賬呢,別以為只有你有良知?!?p>  天驕問道:“你算什么賬?”

  夕然道:“天魔殺了我父母,就在你剛才出現(xiàn)的梧桐前,我還記得,那天是臘月初五?!?p>  聽了這話,天驕心中一股涼意涌上,幸虧此時,天色忽然昏沉,方才的西懸之日倏忽不見,整個九牧忽成夜晚!如此異象惹得夕然大驚,可天驕耳邊卻響起花戀蝶的話“天上本是多情時空的星辰主宰,若是他有了意外,必會天昏地暗,星河動搖”,以為天上出事,立有開懷。幸好此時昏暗,夕然看不到他的喜悅,可他卻能明顯感到夕然的驚懼,忙道:“不用怕,是上蒼也在為你父母動容而已。”說罷,轉過話題:“這樣的靈山秀水,難道沒有名字嗎?”

  夕然低下了頭,一時又有些不怕了,既因有他在身邊,也因想起了父母:“山叫重山,湖叫鳳鳴湖。”說罷,沉浸于過往中。

  天驕又道:“重山倒好理解,可湖為什么叫鳳鳴湖呢?”天驕此問,意在將夕然從過往的思戀中勸解出來——讓自己少些愧疚,夕然少些仇恨。

  夕然便將那次順著溪水回家而迷路的有趣事一并“聞鸞見影而鳴”的奇異事一一講說出來,更主動將自己父母的事講給了身邊人。說了好多之后,不但天驕,就連夕然自己心情也好了許多,她不再去思念那個人,因為他就在身邊,她也顧不得找天魔報仇,因為他在身邊,她也沒有為講述父母的事而陷入悲傷,也因為他在身邊。正應了若雪那句話,悲苦分擔則減,喜悅分享則增。一增一減,因此使她心情好了許多。只是她的宜喜宜嗔,更讓天驕難舍難分。

  講完之后,西懸之日重新出現(xiàn),二人于是沿著鳳鳴湖走了一會,不覺已日落重山。天驕急與眾屬下商量天上死后的征伐九牧的計劃,因此想要回去良穆都,卻始終有些舍不得離開,便道:“我本想教你識字?!?p>  夕然喜道:“真的嗎?可聽說識字很難的。”

  “比起其他事,并不算難?!?p>  “那從哪教起呢?”

  “你在這里等一會?!闭f罷,天驕轉身飛奔重山下的梧桐郡。

  夕然便在山上等待,等了一會,天相回來:“夕然姐姐,剛才怎么回事???”

  “沒事,是上蒼也在為你大哥沒事而動容?!?p>  “有道理,有道理?!碧煜嚯m然這樣說,可還是放不下心,急忙回去了山腰房屋,去看看天劍是不是又變沉了,幸好并無變故。

  夕然等到日暮時分,才見天驕身影在山下出現(xiàn),急忙下山去迎。

  天驕本有傷在身,如此急迫往返,早已面色煞白。他生恐夕然見了生疑,只好在山腳停下腳步稍歇。剛剛停下,卻見林澗驀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紫衣飄飄,裊娜嬌柔。其人猶如亂山昏螟時,乘風翩翩飄飛而來的仙子,來在眼前,羅衣上還依稀飄逸著縷縷仙云。一時,天驕只顧癡癡看著。

  見他如此,夕然這才覺得自己有些主動了,只好以拿過包袱來掩飾面紅耳赤。打開包袱一看,疑道:“這么多的書?怎么還有塊石頭?”

  天驕道:“這可不叫石頭,叫硯臺,這四樣東西統(tǒng)稱筆墨紙硯。我本想自己教你,可估計你也不會喜歡,只好這樣幫你了。”

  夕然聽罷,不無失望道:“可沒人監(jiān)督,這么枯燥的東西誰能看得下去?”

  天驕想了想,提起筆在一本書的封面寫到:“昨日亂山昏,來時衣上云。”再對夕然道:“這幾個字便算監(jiān)督了,等你看懂,也不枉我跑這一趟?!闭f罷,轉身而去。

  夕然忽然問道:“那要是我始終看不懂呢?”

  天驕沒有回頭:“若是你能一直留在此處,我會來找的?!绷舸艘痪洌K于遠去。

  夕然一直目送天驕消失在遠方,才將目光看向包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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