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金光如柱破空而下,點亮墜于枝葉上的露珠,晶瑩剔透如碎落的寶石般流光溢彩。
萬千露珠上,倒映著一抹膚白凝脂,纖細溫婉的身影,素玉青蔥般的手指在翠綠碧洗的枝葉間翩然而過,小心翼翼采集花心處,被晨曦照耀到的露水。
韓勨倚在窗前,靜靜望向被清晨第一縷陽光照耀著的女子,黑發(fā)如瀑垂及腳踝,在玄色輕紗襯托下,更顯光澤瑩亮,任他絞盡腦汁,也不能在平生所讀的書籍里找出一兩個能形容此刻,眼前從未見過的風(fēng)景。
一直以來,他都只在傍晚后才看能到丹墨璃,今日是第一次在白日里與她相見,甚為新奇。
黑夜里的她清冷矜貴,一襲如墨羽紗隱入暗夜內(nèi),神秘莫測,高不可攀。像是一株孤芳自賞,不許外人輕易打擾的幽檀,疏離而淡漠,每每讓想要親近一些的韓勨止步不敢上前。
而晨光下的她,周身被渡上一層溫暖柔軟的光暈,雖然被面甲遮去了一半的面容,但也掩不住眉目下小心翼翼透露著的親和與溫柔,那是另一番他不曾見過的,奪人心魄的美麗,像是一朵伴隨日出高升而逐漸綻放的桃花,灼灼其華,明媚亮麗。
丹墨璃采集完整棵桃花樹上所有花心里的露珠后,發(fā)覺韓勨仍是呆傻的立在窗前,木人似望著自己一動不動,目光卻粘連在自己身上分毫不錯。
覺察到他蛛網(wǎng)般的視線層層罩下,她分外疑惑,不解他此刻心中究竟在思索什么,致使他竟如此不安,而又興奮,于是,她轉(zhuǎn)回頭,望向他那雙隱含著某些她不曾讀懂的情緒的眼眸。
小書生已成長為少年,身長玉立,卓爾清俊,雖是年少,但如松竹般清華挺拔,自強不息的氣質(zhì)已然顯露,卻將堅韌不屈,百折不撓的倔強深深藏在隨和的外表下。
“日頭高升,你怎的還呆立著不動,小心早課遲了被先生責(zé)罰?!?p> 韓勨爽朗的笑了起來,難得姐姐會調(diào)侃他,感覺很是新奇。
“不怕,姐姐容姿如此美麗,能多看一會,即便被先生責(zé)罰也值得?!?p> 丹墨璃眉心淺皺,這話多少有那么點調(diào)戲的意味在內(nèi),但韓勨在她心中,依舊是初見時那個弱不經(jīng)風(fēng),三餐不濟的小書生,于是便只當(dāng)是他一時淘氣,童言無忌罷了,再者,他孩子心性本是無心之言,若她點明其中含意,難免會讓兩人都陷入尷尬里。
“少耍嘴皮子,你那手心本就有傷,若是再挨上先生的幾大板子,可有的你哭了?!彼龑⑹掷锝鹳F的琉璃碗隨放下,招手讓他過來。
韓勨笑得眉眼彎彎,姐姐竟未責(zé)罵他言語不敬,好生意外,心底莫名多了一份依仗。
他立即翻身直接從窗戶里跳出,惹得坐在樹下等他的丹墨璃一陣氣結(jié),日久相處下來,她總覺得小書生越來越淘氣了,當(dāng)初那個被自己嚇得躲到桌子底下的人,也不知怎么的,就消失不見了。
“把手伸過來,我看看傷勢如何了?!?p> 韓勨聽話的走上前,乖巧的坐下,將雙手伸到她眼前,昨晚包扎好的細紗布因他剛剛的翻窗已經(jīng)有些松動滑落,掌心的水泡也磨破了幾個。
丹墨璃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幾處磨破了地方,咬著舌尖忍了又忍,終究是沒忍住,氣惱的瞪了他一眼。
韓勨覺得白日里的姐姐生動了許多,雖然依舊清冷高貴,但比夜晚里多了一份靈魂的生氣,看著更為真實,不會總像是夢一般虛幻。
“我沒覺得疼……”韓勨皺了皺鼻子,低聲說道,話未落地,他又立即補了一句:“現(xiàn)在覺著有一點疼了?!?p> 原本是沒覺著疼,但被丹墨璃狠狠的瞪了一眼后,他不僅沒害怕,反而還有些小小的興奮,他認為姐姐會生氣,是因為心疼自己。
有人心疼自己,自然是很窩心的事情,他怎能輕易放過如此難得的美好呢,于是腦子一熱,就順桿爬了。
“那藥雖有止疼的療效,但也不能因不覺著疼了,就以為傷口全好了,你已不是孩童,行事要有章程,要穩(wěn)重?!彪m是聲色凌厲的訓(xùn)斥,但任誰都能輕易聽出她話音里掩藏不住的呵護疼寵。
拆開細紗扔掉,取過早晨剛采集來的那碗露水,輕輕倒于掌心清洗傷口的血水。一陣清爽的涼意漫過掌心,順著手臂上延,席卷上他因為被人呵護而逐漸火熱的心頭。
涼意蓋過灼熱,韓勨不禁舒爽的深吸一口氣,滿腹都是清新的桃花香氣,那香氣不只來自桃花樹。
“這碗里的水,是姐姐采集了一早上的露珠嗎?”
“正是,本想用這桃花上的露珠來煎茶,好與你一道品嘗,現(xiàn)下看來,只怕還不夠用來給你清洗傷口的?!?p> 真真是枉費了她一早上的辛苦。
“那豈不是太過浪費了,我這傷不礙事,隨意沖洗一下就好?!表n勨趕忙按下她手中的琉璃碗,端得遠遠的,笑言道:“我還想喝姐姐親手煮的桃花茶呢?!?p> “無妨,我明日清晨再來采集就是了?!?p> “我不……我就要今天和姐姐一起品茶?!表n勨搶過琉璃碗,護在懷里不肯放下,“我的手不礙事,沒必要浪費這么好的東西?!?p> 他已經(jīng)喜歡上她煮的茶,自己粗糙的茶藝在姐姐面前,豈止云泥之別,壓根沒有可比性,喝過她的茶,他留戀成癮,長夜茶香入夢,再難忘懷。
“明日再采集也是一樣的,今日可換用山泉水煮茶?!?p> 韓勨雙眼一亮,驚喜的問道:“姐姐今日也會煮茶嗎?”
“嗯………”她微微點點頭,趁他不注意搶回琉璃碗,將剩余的半碗露珠也用來清洗他掌心破裂的傷口。
意外驚喜,另他欣喜雀躍,歡愉延上眉稍,讓本就清澈的眼眸染上一層水氣,好似一滴晨露落進他的眼底,透亮如寶石。
丹墨璃被他眼底的晶亮晃得心神不寧,下意識垂眸避開,想也不想取出玉肌膏抹在傷口處。
這玉肌膏原是她為了臉的傷而耗費數(shù)年之久從多達百樣的珍貴藥材里提煉出來的,所需藥材皆是天材地寶,世間無二,只可惜再上等的藥材于她也無用。心死后這藥膏便被她置于角落里,視而不見。
藥膏剛抹上,傷口便迅速收攏,不過幾息之間,掌心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皮膚較之前還有光滑細嫩,不見一絲疤痕。
韓勨只覺掌心一陣刺痛,還未驚呼出聲,那刺痛感已轉(zhuǎn)瞬即逝,他將雙手舉到眼前反復(fù)查看,掌心已完好如初,昨日被燙的傷口已消失不見。
“姐姐,你好厲害??!”他由衷的感嘆到,“遇到姐姐我真是三生有幸啊?!?p> 從此以后,有姐姐護著他,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丹墨璃將玉肌膏收回襄中,面上對他的贊嘆無動于衷,心底卻極為認可他的話,像自己這樣擁有三千年修為的大妖,世間不多,有她在別的不敢保證,護他一世榮華,安穩(wěn)無憂卻不在話下。
“你快些收拾好出門,再晚便真要遲了。你若是因挨罰被打傷了手心,可別來找我,定不會管你?!?p> “沒事,我跑快些就好?!彼男鋽[,壓低聲音道:“姐姐最是心疼我的。”
說罷轉(zhuǎn)身回屋換衣洗漱去,全然不懼姐姐的警告。
臨出門前丹墨璃還是心軟的遞給他一包用荷葉裹著的點心,冷著臉叮囑他,若是腹中饑餓,便吃些點心墊一下。
韓勨將荷葉包揣進懷里,還有些微微熱意的點心暖著他的身與心,而他心底的依仗,便又深了些。
“姐姐等我下學(xué)回來,給你帶好吃的?!?p> 說完便推開院門,一路小跑,陽光下的少年神采飛揚,早已不復(fù)初見時的凄苦與絕望。
丹墨璃目送少年遠去,在樹下靜坐片刻,怔怔望著遠處裊裊炊煙,天地間一片寧靜,她默念了幾遍《清心咒》,她的心依舊慌亂不安,不得清靜。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心亂,許是因白蛇得道功成,讓她心中不忿,又或是,將到來的,又一次天劫。
想不出所以然,她只得嘆息一聲放棄,將那抹時不是便會跳出騷擾自己一番的莫名心緒強行壓下,在乾坤袋里一番搜羅,取出所有的海螺與貝殼,認真的構(gòu)思起風(fēng)鈴的模樣來。
云霞漫天,晚炊紛擾,涼風(fēng)清徐里,倦鳥歸巢。
韓勨今日回來得有些晚,直到最后一縷夕陽盡歸山那頭,他才歡喜的推開院門。
初夏的風(fēng)暖柔且清甜,裹著天地間往環(huán)不絕的生命氣息撫過每一寸土地。風(fēng)吹過樹梢,起伏不一,清脆叮鈴的敲擊聲乘風(fēng)而至,驚艷了剛踏進院門的少年。
韓勨如撒歡的小狗般跑到樹下,驚喜交集的打量著被風(fēng)撥動得搖晃不停的風(fēng)鈴,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不凡的風(fēng)鈴。
平常人家也有在家中掛風(fēng)鈴的喜好,但大多是隨手可得的竹節(jié),或陶瓷居多,富裕一些的人家也有掛銅鈴的,但他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精美絕倫,巧奪天工的風(fēng)鈴。
碩大如盤的海宮螺下依次垂著八根顏色不一的彩線,那彩線在夜幕下也能透出如星點般的瑩光,每一根彩線下由大至小的各串著八個色白如珍珠的貝殼,每個貝殼間又串著大小依次的各色螢石,在八根彩線的最下方,又分別掛著八個琉璃制成的鈴鐺,鈴鐺內(nèi)墜著一根手指大小的銅管。
每當(dāng)風(fēng)吹過,銅管敲擊到鈴鐺上,發(fā)出各色不一,清脆悅耳的叮咚聲,如山泉滴落,靈鳥歌唱,宛如讓人心神向往天籟之意。
這樣的風(fēng)鈴小院里一共掛了四個,一個掛在樹下,一個掛在窗下,一個掛在堂中,還有一個偷偷掛在了韓勨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