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是此處新到任的土地公,剛接任不過十幾年,大小事物都還很陌生,各項事宜也正在摸索熟悉中。今日晚間他本在土地廟里書寫記錄,忽然感覺遍體森寒,心生大駭。仙身之體,正常情況下他本應是感知不到冷熱的。
但那一刻他卻有種三魂七魄皆被凍住的錯覺,慌忙之下他在土地廟外布下一層結界,方才松了一口氣。他以凡人之身入道,勵精圖治,苦修幾百年,早已辟谷絕了感知,然而在結界完成那刻,他似是又重新感覺到了溫暖之意。
當他還處于迷茫里,未及查探發(fā)生了何事時,就聽到虛空里傳來一聲召喚。那聲召喚非是來自上層的命令,但其威壓卻讓他不得不從命,于是便慌忙扔下手中的筆墨急奔了過來。
剛站穩(wěn)身形,就看到眼前這位尊者,他心底一聲驚呼,瞬間就覺心安了許多。
他來此處十多年,一直想要尋機前去拜會,好討教一下此地方的風土人情,及各方勢力門派。但對方一直閉關修煉中,洞府的門長年緊閉,他前往過許多次都吃了閉門羹,不想?yún)s在此地意外見著了。
他收斂心神,對著丹墨璃,神色恭敬的彎腰施禮。
丹墨璃雖為妖,且向來行事低調,甚少與他人往來,但卻是三界里有著名號的人物。只因她分明已修煉三千多年,可細數(shù)近來二千多年里她一次天劫也未經(jīng)歷過,這實在讓人稱奇不已。
眾所皆知,凡修道者,修為功法每進上一階便要歷一次天劫,而天劫的時長周期也各有不同。
若是凡人修道,則是每甲子歷劫一回,后期修為越高,所間隔的歷劫周期便越可后往延長,甚者,三百年才歷劫一回也大有人在。
若是有幸修成正果,登道升仙,據(jù)每位仙家神尊的靈力修為,天劫便可再往后延長,最少也是五百年一回。
而若是以妖修道者,前一千里,每二百年歷劫一回,若能挨過千年,功力進階一層,曾可延長至每三百年,甚至五百年歷劫一回。
時間越往后延長,所歷劫數(shù)便越少,則越是安全。因修道時間越久,往后的天劫威力只會有增而無減。要想安然躲過天劫,除自身修為足夠強橫,可與天道相抗外,便是命數(shù)里所擁有的功德多寡,功德過高者,也可化解掉一部分天劫。
但無論是誰,即是敢與天爭,必會被天道所罰。再者歷經(jīng)的天劫越多,則說明其功法也有所遞進,其修為便又是再進階一層。
因而,能從天劫中活下來的,基本都能夠格登道升仙。
即便是妖,按規(guī)矩不能位例仙班,也是能成為一方霸主。
是以,自古以來,還未遇到過幾千年不曾歷過一次天劫的人。
可丹墨璃偏偏就是,她除最初的那千年修行里曾經(jīng)歷的幾次不大不小的天劫外,至今已過二千多年了,卻仍未見有天劫降于她身,這怎能不讓人心生古怪。
三界對她也是眾說紛紜,有的猜測,她之所以遲遲不曾歷劫,非是因她實力太強,恰恰相反,而是因其實力過低,一直無法再進階一層,也就不被天道所留意,這才安然過了二千多年。
但也有人反對此類說法,不論再如何蠢笨之物,經(jīng)過二千多年潛心苦修也不可能一無所獲,即便她修煉不出別人二千多年的實力,至少三五百年也還是有的??伤琅f安然無恙,肯定是因她實力太過強橫,才能將天劫無限期延后。
于是,曾有段時間里,關于丹墨璃修為究竟如何,是高是低,三界里茶于飯后也爭論了千年不休。
而反觀丹墨璃卻如毫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與批判,依舊按著自己的路數(shù)修行,無事就長年閉關打座,參禪悟道,閑暇時則研醫(yī)制藥,若有事,則出關施醫(yī)救人,廣布恩惠,為自己積累功德。
若勉強算作興趣的,便是她總在四處收集各樓寶物作為拜師禮,曾幾番上梨山拜師。
眾仙家道友小心查看了她幾百年,都覺得她的一行一言太過刻板無趣,百年如一日的過著相同的日子,做著相同的事情,絲毫不見有違背過天道之意。時間久了,也都散去了大半,只是每次聊到她時,仍是會稱奇,要爭論一番。
而近幾百年隨著她再一次被梨山拒之門外后,又流傳了諸如她已被天道所棄,無望修成正果登道成仙,諸如此類云云,使得本已被淡忘的流言又開始甚囂塵上。
關于這些流言丹墨璃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她心知有些無聊之人每次在自己上梨山拜師時都會私下設莊,賭她這次能否成功。初時她也會傷心,會再意,覺得丟臉,便愈發(fā)不想出來見人。但隨著歲月增長,心智成熟后,即便是聽到再難堪的話,她也能平淡待之了。
如今,雖說她還是對梨山心有神往,但已不再過度強求,一切隨緣也罷。
她看著對自己彎腰施禮的青年,心中不僅生出一些好感,因他明知自己是誰,卻未曾像其他人那樣總喜歡意味深長的打量自己。明明能力,修為都在自己之下,卻還是會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用憐憫的眼神看待自己。
“你是一方土地,位例仙班,身份自在我之上,無需對我行此禮?!彼陨杂乙屏税氩奖苓^他的行禮,再抬手還禮。
她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雖然能力也能決定一切,但在身份面前,能力大小卻顯得微不足道。青年雖修為低于自己,但他是天界之人,有官位在身,按理說,他根本不需要理睬自己。
但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自己雖無身份,可在此處一方地界里,某些時候,她的話更比土地公要有用的多,故而,這些年里雖然土地公不知換了幾個,但個個都對她十分客氣。
“不敢,不敢?!鼻嗄昊炭值臄[了擺手,“您是尊者,我是晚輩,自是要以禮待之?!?p> 他不過是一方小小土地,仙位末微,法力羸弱,若真是遇到災禍,與其舍近求遠向天界求救,不如向她這一方強者求救來得興許還及時些。
“不知仙友如何稱呼?”
“在下青玄。”
“你來此處多久了?”她也不是酸腐之人,見過面后禮上往來一番便罷,不會在這種細枝小節(jié)上苛求。
“不過才十五年?!?p> “那不知前一位土地公是升遷了,還是調離了?”
前任土地公是一位白須老翁,名喚竹槿。
竹槿在此地呆了約有四百年,是歷任土地公里停留時間最久的一位,他與自己一樣喜愛桃花,但更愛吃桃子,她的桃林四時不敗,長年困實累累,不論何時去都有桃子吃,所以他經(jīng)常會前去桃林摘桃。
二人不熟時,竹槿還會先帶些酒食,前往洞府外告知一聲,后來混熟了,便如入自家后花園般,閑散隨意,常來常往。
“他……”青玄目光游移,一時心中犯難,不知要從何說起。
“竹槿,他究竟如何了?可是出了意外?”青玄蒼白的臉色讓丹墨璃心生不妙,她與竹謹也算舊友,所以尤為擔心他的安然。
也不知青玄是犯事了,還是……遇著天劫沒躲過去?
“前任土地公,已無故失蹤多年了。”青玄抬頭望著丹墨璃,乞求道:“尊者對這一帶最為熟悉,懇請您能出手相助,查探一二。”
對于這個答案,丹墨璃甚為意外,一方土地公,在自己所管轄的地方無故失蹤,事后還查無音信,若非是他自己有意躲藏了起來,便是遇難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你可曾查到過什么消息?”
“在下無能,這些年雖耗盡心力,但除卻證實了他們全是在前方的那條河里失蹤之外,其他一無所知……”青玄沮喪的垂下頭,哀哀嘆息一聲。
丹墨璃一聽便明白此事并不簡單,想到青玄指向的那條河,她心底不由得狠狠抽縮了下。
一位被天界派來治理地方已四百年的土地公悄然失蹤,且毫無線索可查,那只能說明這一方土地上必定出了個實力強橫,且目無王法的妖怪或魔物。
此事應還未能上達天聽,否則若是神官追究下來,她許是首當其沖要被懷疑的對象。畢竟苦修二千多年,修為卻毫無進展,一時沖動下走火入魔,想了歪門斜道的法子修煉,也未嘗不可能。
這樣的話,她這些年里已經(jīng)聽到不知多少,就連好友也曾明里暗里的提醒過她。
她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如何,無必要時也懶得去和那些人計較,他們愛背地里嚼舌根子,且隨他們去,反正她傷不到她分毫。
可即便丹墨璃自己問心無愧,能置身事外,但這一方精靈可能都要遭受滅頂之災。因為若是查尋不到個中原因,天界便唯有大規(guī)模血洗,才能以絕后患。
反正此類的事情,已發(fā)生過不只一次,她至今想起,仍舊膽顫心寒。
“若是可以,還請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細細說與我聽。”
青玄自是愿意的,他幾次上門拜訪也是為了此事,他略微想了想,便從自己是如何發(fā)現(xiàn),又如何被臨時被派遣到此處時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