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雖未亮,街道早已人頭攢動。
丹墨璃謝過老漢,順著他指的路,來到那排燈火昏黃的燈籠下。
此時店家還未開門,門外卻已排成隊,她打眼一瞧自己前頭的人數(shù),不禁皺起眉心,她不耐煩在此等候,況且韓勨也快起床了。
早間的燈火迷蒙下,只見得虛影一晃,她便隱去身形,穿過門板,跨步進到店內(nèi)。
熱氣蒸騰里,十幾個師傅正奔忙著。
柜臺后,小二動作麻利的將剛出籠的點心裝盒,她將桌上的二盒點心藏進袖攏里,留下一錠銀錢在桌上,轉(zhuǎn)身離去。
小二將一籠里的點心按著數(shù)量裝入精致雕花的白木盒里,盒子外再封上一張用行楷寫著和風館三字的紅紙,一切妥當后小心的將盒子擺放在一旁。轉(zhuǎn)身只見桌上多了一錠銀錢,一旁卻少了二盒點心,小二滿臉驚奇的叫來掌柜查看。
而丹墨璃正拎著二盒點心,縮地成寸,眨眼間就回到小院。
院外雞鳴四起,炊煙裊裊。
院內(nèi)桃花繁盛,青果累累。
韓勨醒來時,恰好看到晨光熹微里,那少女正坐在桃花樹下,一手托腮,一手把玩著垂下的桃花枝,細長的柳眉皺起,似是藏起了了許多煩惱和秘密。
晨風吹過處,落花翻飛,纏繞過發(fā)絲。
“姐姐起的好早。”
她聞聲抬眼望向少年,收拾起煩惱,輕聲道:“早?!?p> 說話間,她松開手里的樹枝,那花枝便如有生命一般縮回到樹干處,隨風搖晃著。
少了樹枝的遮掩,那桌子上那兩盒精致的點心就躍然眼前了。
“這是……”韓勨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兩盒點心,即驚喜,又驚訝道:“姐姐一清早就去往鎮(zhèn)上,買和風館的點心了?”
“恰好路過,便順道買了回來?!?p> “姐姐晚上出門了?”
他有幾次輾轉(zhuǎn)難眠時,無意中曾發(fā)現(xiàn)丹墨璃會在晚上離開院子,初時會擔心得一整晚睡不著,時間久了他發(fā)現(xiàn),每當天亮前她都會在自己起床前回來,后來也就漸漸安心了。
丹墨璃愣了下,不知要如何向他解釋自己深夜出門的緣由,盡管她自己的來路本就玄妙不便明言,但內(nèi)心里,她就是不希望韓勨過多的接觸到這些神鬼莫測的事情。
怕擾了他讀圣賢書的心性,怕他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更怕他知曉自己的本身后,會畏懼嫌棄,躲著自己。
以往她救過那些人里,后來不都是躲著不敢見,或是尋了僧道企圖來了自己。
而她的一瞬間的猶豫在韓勨看來,恰是心虛的表現(xiàn)。也因她的心虛正好說明,她是特意天未亮就去了鎮(zhèn)上,只為了自己無意間說過的一句無心之言。
他很窩心,也很是體貼的沒有拆穿,只在心里他對自己說,一定要一輩子記得姐姐待自己的好。
不論,她究竟是誰。
“不管怎樣,都要謝謝姐姐?!表n勨拿起一個捏成荷花模樣的糕點,一口咬去半個。
“花生蓮子餡的,我可是饞了好久?!彼Φ脷g喜,晨曦的光照進眼底,爍爍生輝。
“那……喜歡,你就多吃些罷,我買了兩盒,也不知其他是什么餡的?”
丹墨璃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她只得用點心來轉(zhuǎn)移他的視線。
和風館的點心若單憑味道也并非有多美味,但勝在外形精美花樣多,一盒內(nèi)有八塊點心,捏成四對款式不一的花樣,而每一盒的花樣又都不相同,或蒸,或炸,或烤,也都各不一樣。
店家有規(guī)定,買前不許打開查看,也不給退換,能買到什么花樣就只能憑自己手氣。若是想吃盡全部的花樣,就要不停的購買,但每天供應(yīng)的量就那么多,又只買一個早市就沒了,是以,才會吸引諸多回頭客爭相搶購。
聽旁人說起時,她還未覺得有趣,但當自己去買了二盒回來后,心里竟也被勾出了好奇,想著將所有的花樣都買齊了回來。
韓勨聽她如此說,不禁哈哈大笑。
他總算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丁點煙火氣。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青玄緊趕著忙完手上的事,再回到土地廟時,人間已是月中。
銀盤似的明月亮晃晃的掛在夜空,大地落滿銀霜。
青玄一走十多日,積累下許多政務(wù)未能處理,他先著手處理了幾樁緊急的事情,剛收拾好手頭上的事情,丹墨璃便來了,他起身迎上去。
“九天上的靈氣果真充盈,你去轉(zhuǎn)了一遭回來,靈力就提升了不少。”
“說來還要多謝您的菩提丹,我路經(jīng)瑤池時才發(fā)覺這菩提子竟能提升吸取靈力的速度,我便在瑤池旁多站了站,這才回來得晚了。”
聽他如此說丹墨璃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因為自菩提丹制成以來,她一直找不到機會驗證心底的想法。
“那待日后有時間,還請你將這事仔細說與我聽,我也好將藥力改進一二?!?p> 青玄點點頭,將她的話記在心里,想著日后若是得空,可寫一篇心得。
有些事情不需要時時掛在嘴上,記在心里,不要遺忘就好。
“你此去天界,可確定過竹槿的命牌了嗎?”
“已經(jīng)確定過了,竹槿的命牌尚且安好,但看護函書殿的仙官說,命牌雖未斷,卻已有一絲裂縫,若是再找不到他,怕是會不好?!?p> 丹墨璃聽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能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強撐這么久,竹槿也算命硬了。
“即如此,那便能確定竹槿應(yīng)是被困在了丹墟內(nèi)。”
“您是如何確定竹槿就被困在了丹墟內(nèi),上次您不是說,只見到量地杖,并未見到他本人嗎?”
青玄不關(guān)心量地杖如何,他只關(guān)注竹槿是否安然無恙。
雖說有歷來有人在杖在的說法,但這也并非就是萬無一失的說法,這千百年里也是有出現(xiàn)過土地公與自己的量地杖被迫分離的情況。
也不知因何故,魔族的人對量地杖分外喜愛,所以也時有發(fā)生量地杖被妖魔搶走,土地公被囚禁的事情。
青玄從一開始,便懷疑竹槿是被魔族的人囚禁了起來。
他怕如若竹槿與量地杖是被分開兩地,他們救錯了,導致竹槿身處險境怎么辦?
丹墨璃看了一眼堂上的神像,向青玄問道:“你可知竹槿的量地杖為何是一段青竹?”
青玄聞言神情落莫了許多,他輕輕搖了搖頭,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丹墨璃覺得青玄眼底的光亮黯淡了許多。
“那你也應(yīng)當不知曉,竹槿的前身嘍?”
青玄眼底黯淡下去的光,又重新亮了回來。
“莫非前輩知曉?”
之前青玄一喚她尊上,雖敬重,卻并不親切,但她聽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同之處。
此刻他喚自己前輩,丹墨璃乍聽著感覺很是新鮮,幾乎不曾有人這樣稱呼過自己,因為“前輩”這個稱呼不僅太親切,不同于“尊上”那般疏離,更是在身份上有自降一輩的意思。
她認真且細致的打量了一番這位小仙家,見他眼底藏了幾分酸楚,與期待,心道:難不成,是自己多想了?
“前輩……”青玄被她看得頭皮發(fā)麻,沒辦法雖然自己是修仙之人,但在以能力強弱定輸贏的修真界里,這些都不值得一談。真正可以橫跨六界的強者,是不會在意身份的。
“竹槿他呀……原為觀音座下,紫竹林里的一個小仙童。”
丹墨璃望著高懸頭頂?shù)拿髟?,不禁淡然一笑,緩緩說起往事來。
竹槿原紫竹林里借天地靈氣而誕生的一個小小的精靈,天長日久的聽觀音大師念經(jīng)講法而開通了靈竅,修出了仙身,做了紫竹林里的一個小仙童,專司看護竹林。
某一日,西方七宿之一的奎木星君前往紫竹林與觀音大師辯論佛法。不知因何緣由,七日后奎木星君羞憤不堪的甩袖而去。
將出紫竹林時,他不慎被一根竹子絆住了腳,大怒之下,折斷竹子棄于路邊。竹槿上前與其理論,不料卻被盛怒之下的奎木星君用掌風掃進了一重天里。
一重天名為中天,其中無星轉(zhuǎn)移動,有黑罡風瞬息千里,其力甚猛,草木不生,兇險異常。竹槿傷重昏迷了不知幾日,醒來后試了幾次也不能沖破兇猛的罡風,只得躲在一處巖石后。
無法離開,靈力又支撐不了多久,恰在他精疲力竭時,卷簾大將座下一位文書星君往凡間辦差路過此處,順手將竹槿救了出來,又好心的將他送回紫竹林。竹槿這才得已撿回一命,向觀音告了奎木星君一大狀。
因此事,卷簾大將座下的那位文書星群與紫竹林結(jié)了一段善緣,而奎木星君呢,是又與竹槿結(jié)了仇,也記恨上了那位文書星君。
此心結(jié)不了,竹槿便耿耿于懷,以至于心性不定,參不透佛法,終不得大成。他向觀音大師尋求開解,知曉自己于佛法一道再無緣,就拜別紫竹林。
出紫竹林那日,竹槿不知因何,與奎木星君斗了個難分難解,兩人一路打上南天門,竹槿敲了登聞鼓。
天帝接了竹槿的狀子,也不知那狀紙上寫了什么,總之,奎木星君被封其記憶,入輪回投身十世苦難人,嘗過人生八苦,方可再回天界。
而竹槿也被費去半生修為,貶下凡塵作了一名散仙,此后再無緣登頂。
此后數(shù)百年,竹槿一邊布施講道,一邊游歷大千世界。
后來因緣際會,得紫微帝君看中,做了此處土地公,與丹墨璃結(jié)為鄰居,這一待就是四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