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墨璃隱在暗處,只見香案前站著一位面白無須的男子,肅穆端莊,觀其面容應是剛及冠的年齡,但奇怪的是周圍比他年長許多的人對他行長者禮。
皆稱其為“師祖”。
見那師祖在香案前對著畫像恭恭敬敬的點了一支香,而后便在一旁的蒲團上閉目打坐,全程未講一句話,連眼角余光都未曾丟給眾人一個。
丹墨璃發(fā)現(xiàn)自他出現(xiàn)后,屋內靜得可聞落針,不過她亦發(fā)現(xiàn)這位師祖看似高深莫測不將眾人放在眼里,實則卻暗中正在探聽著屋內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只是他非是用眼看,而是用氣。
一介凡人能修出屬于自己的氣也所是小有所成,只是他這氣息不正,丹墨璃一聞就知他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這道氣并不屬于修道者所有,而是雜加著妖與靈的氣息在內。
不禁讓她想到那池水下被囚禁的小妖與冤魂,將屬于妖的氣息強加在自己身上,這個凡人的修行手段十分古怪。
丹墨璃看著那些不知從何處來的人紛紛小心的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袱里取出一個個大小不一,樣式各異的瓶子,遞給香案前的兩個道童,左手邊的道童會將瓶子打開細細檢查,滿意了就對右手邊的那個道童輕點下頭,獻上瓶子的人就會得到一粒黑色的丹藥。
自瓶子打開的那一刻,丹墨璃就驚恐的感覺到那些瓶子里裝著的全都是氣息各異的妖靈,而被換取到那些丹藥里也藏著一絲妖靈在內。
終于輪到的葉知落,他將自己的瓶子獻上去,與其他人相比,他的瓶子略小了些。
左手邊的道童打開瓶子聞了聞,惋惜的搖頭的說道:“靈力不純……”又晃了晃接著說:“份量也不夠啊?!?p> 葉知落立馬恭身小心翼翼的解釋:“實在是最近山下太過安靜了,想來也是因師祖在此坐守,震懾的那些小妖不敢前來?!?p> 那師祖聞言竟輕抬了眼皮看了葉知落一眼,開口說道:“胡言,我觀你身上所沾染的氣息,分明是遇到了個三百年以上的妖靈,只是你未能將它抓住?!?p> 他的聲音不似青年人清冽,反到是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嘶啞,干澀。
丹墨璃聽出他話里所指的就是自己,雖然她刻意壓制了自己的法力與修為,但與那些只修煉了百十年不過剛成精的小妖來說,她的氣息確實與眾不同,更為醒目。
葉知落聞言頓時愣住了,他立馬上前跪拜,急忙解釋:“師祖明察,小的不知啊,小的這段時日遇到的妖精都引到了陣池里,不敢私藏?!?p> 相對比葉知落急得滿臉通紅,后背冷汗泠泠,與他一道同行的師長就表現(xiàn)得淡定許多。
他恭身施禮,說道:“想必是那妖精的法力太高,我等察覺不到。待回去后定會勤加修行,誓會將那修為在三百年的妖精捉來,獻給師祖?!?p> 那師祖似是十分受用他的話,點了點頭示意道童寬容一些,便又閉目打坐,不再管眾人的竊竊私語。
那右手的道童本是要給一粒丹藥,但得了師祖的授意,便給了二粒,讓他們師生一人一粒,如此羨煞了旁人。
丹墨璃隱在暗處靜靜看著,待眾人都離去后,見那兩個道童將今夜所得的瓶子都封好放進一個大箱里,又在箱蓋上貼了道黃符紙。她趁著這些人不注意,偷偷從藥瓶里取了個粒方才分發(fā)于眾人的丹藥,藏進袖內,轉身離去。
她雖說修行已過千年,但一直都在深山老林里轉悠,或是在洞府內研究那些竹簡,對于世間的人事一身甚少關注,除了身邊相熟的,也不曾在意過其他妖類。但這次偶遇到的事情,卻讓她心生警惕,尤其是池底的那道來路不明的陣法,更讓她有所忌憚。
她心中隱隱覺得,將有大事要發(fā)生。
火速回到山里,她直接去了河邊那棵大榕樹,找松云協(xié)商。
松云是這山里為數(shù)不多的修行超二千年以上的大妖,自己未有靈性前他便在此處了,后來也是有他相助,施醫(yī)贈藥的才能將身受重傷的緋月救回。
松云自來喜愛醫(yī)術藥理,所以會常往人間行走,對于三界六道的事知曉的也多些。
丹墨璃將偷取來的藥丸給了松云,又將自己遇到的事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
松云將藥丸放在鼻前仔細的聞了又聞,說道:“藥丸本身并無大問題,都是些當歸白術益氣補血的藥材,只是,這里面藏了一點妖靈作了藥引,所以凡人若服下此藥,短時間內會覺得神清氣爽,通體舒暢?!?p> “為何會這樣,這妖靈凡人也能嘗試?”
“這么說吧,這藥丸里的靈氣之所以被稱為妖靈,只是因為它取妖,但我們妖修本身所需要的靈氣與靈力自是最純凈越好,所以從妖修身上取得靈力,很大一部分也是集日月精華,天材地寶所來的。與這樣的妖靈作藥引對于普通凡人來說,也未嘗于他們無益。他們偶爾得一些對身體并夫害處,但若是多了,則會遭遇反蝕,會變成妖不算妖,人也不算人的模樣。”
“為何?”
松云被她愚蠢的問題氣笑了,無奈的說道:“你是不是整天呆在河底呆傻了,這靈力是好的沒錯,可它畢竟來自妖身,定會沾染妖氣,所以才稱為妖靈,就想來自仙修的靈力,被稱為仙氣,心人若能得之,便可有機會成仙。相同的道理,若得到的是妖靈,就有可能會淪妖?!?p> 聽松云如此說,丹墨璃更是一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說,那些凡人他們是想做妖?”
“也不定然全是,他們或許是被騙了?!彼稍茖⑺幫璺旁谑掷飦砘剞D著,忽然心底一緊,他瞇起眼,問她:“那個池底,你除了妖類,可還見過其他的?”
“有,有為數(shù)不少的冤魂。”
“那池底所布下的陣法,對那些冤魂可有影響?”
“沒有。”丹墨璃低頭想了想,肯定對松云說道:“那些冤魂全是來自凡人的,我觀他們的作用應是為了阻擋我離開?!?p> 對于一心向道的妖修來說,一旦與枉死的冤魂有了沾染,定會牽扯出一段孽債,無論那人是否是因自己而枉死,都躲不過一道天雷劫。
只因妖生來為惡,不容天道,所以無論因果,但凡是沾染上枉死的凡人冤魂都將算作是你的孽債。能化解掉還好,可若是化解不了,那天道就會降下處罰。
妖為六界之末,更是無處說理去,所以,妖修們一旦遇到凡人枉死的冤魂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誰也不敢一頭撞上去。
丹墨璃是手里有法寶護身,才敢托大,不然她也只能在水下來回搜尋其他出口。而只要耽誤上這么一時片刻的時間,她的妖靈就會被那陣法拖住,被一點一點汲取掉所有的法力。
松云望向樹旁那條千年不變的大河,河面輕緩,被夕陽灑上一片金紅色,波光鱗鱗。
“如此說來,這陣法豈不是只針對妖靈而設的……”
他心中翻來覆去的將丹墨璃話想了又想,天生對危險事物的感知讓他察覺到此事的嚴重性,可能關乎整個妖族未來的生死存亡。
“你先回去等著,我去問問其他幾位大妖,看看他們對此事有何看法?!?p> 松云一走就是一月有余,丹墨璃起先幾日是清早來,傍晚回,可過了幾天也不見松云的身影,她不免擔憂起來,索性就住在了大榕樹上。她想,松云此一去如此之久,想來事情十分棘手了。
一個月后,松云白著一張臉回來了,身受重傷。
跟在他身后還有兩人,她識得,是東面那座群山峻嶺里修行的年歲已近四千年的大妖,紅槐樹,穆氿,以及和他形影不離的伴侶,荼蘼,花向晚。
三人皆是神色凝重,松云從藥架上取了些藥來,準備給自己治傷。丹墨璃也精通醫(yī)理,她拉過松云的手一探他的脈就知他的傷不在身上,這些療傷的丹藥吃進去再多也無用。
她從自己隨身攜帶的乾坤袋里取了瓊華露出來,這是取自瓊華樹花心處的露珠,其中帶有招搖山上的靈力也仙氣,能醫(yī)治松云的傷。
松云喝了一口,果然氣色好了不少,之前重傷下被奪取的靈力也都因這一口瓊華露補上了。
“想當初我也是出手救過她的,她怎么不待我好些?!?p> 松云說的是緋月,想當年緋月重回山里,帶了許多世間不易得的珍寶靈藥來感謝當初救她一命的人,丹墨璃所得的就是讓天下眾妖都艷羨的招搖山通行玉令。
“緋月不是給了你本醫(yī)書嗎,還給了許多藥材?!钡つб娝稍茪馍棉D,這才放下心來。
“那也比不過你的通行玉令啊??上?,可氣……”當初那小丫頭使壞,先給他看了醫(yī)書,還將所帶的藥材盡數(shù)掏了出來。
他癡迷醫(yī)道,又有許多世間難得靈草,哪能看得見其他東西,于是,那個玉令就給他丹墨璃,事后知曉事情真相,他可是后悔不已,現(xiàn)在想想也還是會心痛。
“那……要不你再喝一口?!钡つ⒂衿窟f給他,哄著他開心。
松云雖然修為如今可能比不過自己,但他當初在自己弱小受欺凌時沒少幫過她,所以她一直很感激,對他如長者一般尊敬。
松云看了眼玉瓶,也沒與她多客氣接過來仰頭又喝了一口,然后轉身遞給身旁的兩人。
“你們也都喝一些,這東西對我們來說求之不得,但對這丫頭來說不過是再去一次招搖山求一求緋月的事?!?p> 穆氿還有些猶疑,但松云將玉瓶按在他手里,說道:“喝吧,雖然此行你二人未受多大的傷,但后面我們少不得會有場硬仗,得多些手段才有贏的可能?!?p> 他這么一說,穆氿也不再猶豫仰頭喝了一大口,又遞給花向晚,后者也是喝了一口。
雖然松云說得輕巧,實則瓊華露內所蘊含的仙靈之氣十分厚重甘醇,三百年開一次花,花期不過一旬,所得花露也不過幾瓶。所以他不過只喝下一口,就覺得自己的靈力也提升了三百年不止。
想到自己要潛心修行,早晚不輟的吸取三百年日月精華才抵得上這一口,不僅心中感嘆。
果然還是仙修好,只可惜他們是妖。
“你們此行可有收獲?”
“呵……”松云冷笑數(shù)聲,說道:“收獲可大了,我告訴你吧,再幾年的光景整個妖界都沒了。”
丹墨璃聽他說得心驚肉跳,焦急的問道:“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到是說清楚一些!”
一旁穆氿對她沉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之后我們會慢慢告訴你原委。此次來,一是因為松云的傷,還有就是我們想請你出手相助,與我們走一趟?!?p> “我能幫上什么忙?”
“大忙……如今妖族有大災禍,須得借你那塊招搖山的通行玉令一用?!?p> 松云緊盯著她眉心處的那一點玄月的紅印,眼中漸起恨厲,與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