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云白,風(fēng)和日麗的午后,陽光穿過林間茂密的枝葉化作斑駁的光點,碎落在成片的野花上。
吃過晌飯,韓勨就拉著丹墨璃來到廟后六角涼亭里乘風(fēng)小歇,茶香與花香里,他閑適懶散的倚在丹墨璃的肩上,瞇著眼似睡似醒間聽她講著上古久遠(yuǎn)里那些神仙妖鬼們的奇聞怪談。
丹墨璃同樣也是意興闌珊的鳳眼半瞇著,望向處青山座座,細(xì)細(xì)回憶往夕,遺落在歲月久遠(yuǎn)里的故事。她音調(diào)平緩得毫無波瀾,好似背書一般,說得十分無趣,若是茶樓里的說書先生也像她這般講得漫不經(jīng)心早就被人哄下臺來??善n勨聽得十分起勁,一直纏著她再多說些,還只愿聽與她有關(guān)的故事。
這一連好幾日,韓勨每日里都纏著丹墨璃,走哪兒跟哪兒,寸步不離生怕自己一眼錯開她就又消失不見了。仿佛那一次她的不告而別與臨陣脫逃,已經(jīng)成了他終身的夢魘,于此帶來的不安縈繞心頭,久聚不散。
丹墨璃心思本就敏感,對待韓勨尤其細(xì)致入微,時刻關(guān)切著他的一舉一動,所以,自然也能察覺到他小心掩藏在各種糾纏下的惶恐不安,與患得患失。她直以為是因幾日前自己過于直白的對他說了妖毒可能引發(fā)的后果嚇著了他,從而導(dǎo)致他醒來后就一直惶恐不安。所以,也就任由他對自己的糾纏與耍賴,事事依著他,也算是安撫他日漸不安的心情。
丹墨璃正講著年獸的故事,也不知韓勨是如何想的,忽然就想到了六年前自己離家趕考那日,她曾給自己做了一碗元宵。那是她生平第一次下廚,也是第一次給自己做飯,以至于他后來身在京都里也一直念念不忘。這次歸家后他幾次想找時間再哄著她為自己做一碗,只是事情樁樁件件,一件連著一件,雜亂而繁多,于是,記憶里的那碗元宵也就不得已的被耽擱下來。
直到如今,眼前正是再不好過的時機(jī),朦朧的睡意一哄而散,眼底亮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阿璃,我想吃元宵。”他轉(zhuǎn)頭望著她近在咫尺的臉,近日里他才發(fā)現(xiàn)若是挨近了看,能看到她烏黑若琉璃一般的眼眸里隱約帶著一點淺紫色,抬眸回首里不經(jīng)意間就能美得勾人心魂。
讓他心生癡狂,愛慕不已。
“嗯?是方才的飯菜不和胃口,沒吃飽嗎?”丹墨璃放下手中把玩的茶盞,轉(zhuǎn)而關(guān)心的問他。
這幾日里他們借住在土地廟內(nèi),客隨住便所以皆是以素食為主。雖然丹墨璃也會單獨為韓勨準(zhǔn)備些合胃口的葷素點心,但很明顯他因體內(nèi)妖毒日益加深的緣故,對尋常的人間食物越來越?jīng)]了胃口,食之無味形同嚼蠟。
可她左思右想猶豫許久,也不敢給他嘗試妖界的食物,怕他從此會依賴上,再做不回凡人。
“沒覺得餓,但就是想再吃一碗阿璃做的元宵。”韓勨搖頭,指尖繞著她烏黑柔軟的青絲,回味著記憶里的味道,卻發(fā)覺舌尖竟然生出一絲苦澀來。
對于他突如其來想到的這個要求,丹墨璃下意識就想回絕掉。
“我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手藝不佳,做出來的一定不好吃,你若真想吃了,不如我去鎮(zhèn)上的酒樓里找大廚特意為你做一碗可好?”
“不好!”韓勨一口否定了她的好意,語氣堅決的說道:“我只想吃你做的,不在乎好不好吃,只在乎是不是你做的。若不是你做的,我寧愿餓死也不吃。”
丹墨璃暗暗翻了個白眼,不懂他方才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又耍起小孩兒的性子來,這妖毒難不成還能有讓人返老還童,心智漸失的后果?
“你即如此說,那就且先餓著吧?!彼崃颂岽沟氐娜箶[,理了理及腰的長發(fā),細(xì)長的眉眼斜望著他,抬眸回望里盡是風(fēng)情萬種,落入他眼里是繾綣纏綿,引人入勝。
“阿璃,我一直記著離家趕考前你為我做過一碗元宵,至今都念念不忘。當(dāng)時你還說過待我回來后,會再做給我吃的。我如今都回來兩三個月了,也不見你兌現(xiàn)承諾?!?p> 丹墨璃倚在美人靠上,眉尖輕蹙,支著下巴仔細(xì)回想了一遍那日的情景,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都記得分明。
“我何曾許諾過,你莫不是記錯了?“
“我沒記錯,是阿璃有心耍賴……”韓勨委屈的抬頭看了她了眼,說道:“既然阿璃不愿為我下廚,我也不好強求,罷了,只當(dāng)是我沒這個命讓堂堂璃尊為我做一碗元宵?!?p> 分明是他在耍賴,卻將責(zé)任都推給自己,丹墨璃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嘉榮你如今都多大歲了,怎還能這般不講理的耍賴?”
“難道不論我多大歲數(shù),在阿璃面前都應(yīng)該是個孩子嗎?我可不敢與璃尊比年齡大小。”
“嗤……你啊……”丹墨璃真是被他氣笑了,他到是真敢說,妄想與自己比年歲?
丹墨璃將肩膀收回,稍稍坐直后斜眼打量著韓勨,半是認(rèn)真,半是玩笑問他道。
“怎么,你是嫌老身年經(jīng)太大,陪上不你了?若是這樣,老身就不耽誤你去另尋妙齡的佳人作陪?!?p> 韓勨心底一緊,頓時大驚失色,他沒曾料到丹墨璃會做如此理解,慌忙一把摟住她,趕緊解釋。
“阿璃,你可莫要開這樣的玩笑。你知道的,我離不開你?!?p> 丹墨璃感覺到他不遺余力的摟抱,似是要將自己揉進(jìn)他懷里一般,也是神然愣然了一陣。沒想到自己不過一句隨意的玩笑話,竟能讓他心慌意亂成這樣,而韓勨見她不說話,以為她真氣著了,于是趕忙認(rèn)錯。
”是我錯了,我不該胡言亂語的,你別生氣,也別離開我。元宵我也不吃了,好嗎?“
她看著他急切認(rèn)錯的樣子,心尖一陣亂顫,有些疼。
”好啦,我沒生氣,不就是一碗元宵,你當(dāng)真能難住我不成。“罷了,何苦因為一碗元宵將他嚇成這樣,況且以后能這樣閑聊的日子怕也不多了,就隨他意吧。
”那……我能否多要幾碗?“韓勨見她點頭答應(yīng)了自己,頓時松了口氣,立馬笑意盈盈的眼底倒映著落進(jìn)林間的碎光,他突然掐著丹墨璃細(xì)柔的腰,抱到自己腿上。
丹墨璃從未被人這樣抱過,一時間被他的動作驚呆了,愣愣的抬首望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含笑帶寵的眉眼。
”阿璃,我能不能多要幾碗?“他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喃喃問道。
丹墨璃被他緊摟在懷里,周身彌漫著他的氣息,聞著他身上若隱若無的桃花香,一時間思緒中斷,恍惚下胡亂的點了點頭。
韓勨琥珀色的眼底倒映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原先被斂進(jìn)眼底的碎光散去,轉(zhuǎn)而一片暗沉。
”阿璃真乖?!?p> 未及她有回應(yīng),他已低頭,咬住她柔軟潤澤的唇瓣,由淺及深的品嘗起來。
糯米粉,清泉水,各色餡料一碗碗擺好。
花生碎的,黑芝麻的,各色果仁,還有調(diào)好味的肉醬,都是韓勨點了名想吃的各色口味。
土地廟后殿青竹林里,涼亭下,韓勨與竹槿坐看著丹墨璃有模有樣的包著元宵。
韓勨不情不愿的瞥了眼坐在對面的土地公,心中的反復(fù)翻滾的怨懟之言就掛在嘴邊,可礙著面子不好說出來。
竹槿似是感覺到他埋怨的眼神,抬頭回望過去,淺笑的說道:”我只是過來看看,這些人間的食物于我無用,你且放心我定不與你爭搶?!?p> 韓勨聽了這話,又是暗暗磨了一陣牙,心道:當(dāng)然不是怕你吃,但你過來就很礙眼。而嘴上卻也是輕笑著回道。
”仙官多心了,我與阿璃豈又是這樣小氣的人,只是外面的香客來往不斷,怕耽誤了仙官的正事?!?p> ”我如今正在修神養(yǎng)魂需得靜心平氣,外面的事就不去多想了,況且青玄才這土地廟的正主,若有事還須等他回來處理,所以按理說我與你們一樣,也算是客居。“
竹槿不慌不忙的說道,而他說話的同時,一直淺笑彎如月牙的眼眸卻是緊盯著丹墨璃的手不放。
韓勨恰恰最在意的也正是這一點,為了方便做事,丹墨璃將垂袖挽至小臂上方,露出一截藕白如脂的雙臂,肌膚瑩潤光澤,似是透著淡淡清香,每看一眼,他都忍不住口舌生津,想撲上前去咬一口。
丹墨璃只心無旁騖搓揉著手里的元宵,根本無暇去管身旁這兩位猶如孩童般的斗嘴。這元宵做起來也不十分難,只是準(zhǔn)備的東西繁瑣些,各色口味的餡料要一樣樣提前備下。
待元宵下鍋時,月已高懸。
竹槿討得一碗摻雜了各種品的元宵早早就走了,將涼亭讓給他二人濃情蜜意,閑話人生。
其實他本也無意這碗元宵,只是聽聞道童說璃尊竟然要為一個凡人洗手做羹湯,他按不住心底的好奇心,就過來看看,而當(dāng)他看到滿面歡喜的兩人時,不得不又重新掂量了一遍這個凡人在璃尊心里的分量。
他將那碗元宵放于乾坤袋里等青玄回來,介時好給他嘗上一嘗。不然若是讓青玄知曉自己竟錯過了璃尊親手下廚的時刻,定會對他不依不繞。
月掛中天,韓勨吃著白糥粘口的元宵,雖然滋味并不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清甜,可勝在多年的心愿一朝達(dá)成,所以他依舊吃得歡天喜地。
自古以來有無數(shù)名詩佳句書寫出人月兩團(tuán)圓的歡喜,但再多的千言萬語也抵不過那人真切的待在自己身邊的那種讓人心滿意足的踏實與安心。
“阿璃,以后每到月圓之日你都為我做一碗元宵可好?”
丹墨璃聞了他的話抿嘴一笑,拿起勺子從他碗里撈出一顆元宵輕咬了一口,說道:“我嘗嘗,難不成我的廚藝真這么好,竟然讓你念念不忘的想每個月都吃上一回?!?p> 她撈了一顆桂花芝麻的,應(yīng)是十分香甜可口,只是她吃慣了仙草靈芝,瓊槳甘露,所以,凡間再美味的食物吃在她口中都嘗不出滋味來。
韓勨傾身向前將她剩下的一半張口含進(jìn)嘴里,無聲的笑望著她。她一征,竟覺得臉頰有些發(fā)熱,不甚算在的添了下嘴角,不想他心頭一熱,低頭湊上前,這一回卻是一口含住了她的嘴角。
“阿璃好甜。”
丹墨璃看著面前越來膽大包天的人,指尖輕點了下他的眉心,似是生氣他對自己無時無刻的調(diào)戲,又似是有萬般的不舍與心疼。
人月兩團(tuán)圓是很美好的期望,可惜,總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自古恩愛難久全。
在他二人形影不離的游山玩水中,日子不慌不忙的又過了七天,青玄終于帶著一張從天宮玉京殿里拓下的畫回到土地廟。
那畫上的圖形與韓勨心口處的十分相像,只是這紙上的圖形更為繁復(fù),似是韓勨心口處的那圖形衍生而來的。
“這是……?”丹墨璃拿著畫,放在心韓勨心口處比對著,只一眼便能看這畫上的形與韓勨心口處的出自同一處。
“這是上古神族,媧皇一族的族紋,凡是他們媧皇的人自出生后便會攜有此圖紋,以此來證明他們的出身。出身越是高貴,族紋越是精細(xì)繁復(fù),色澤也由黑色升至金色。”
青玄將從天界打聽來的消息一字不漏的說與丹墨璃,他起初看到這些資料時也覺得十分驚奇,沒料想韓勨竟然擁有上古神族的血脈。
上古幾大神族遺落人凡間的血脈早已斷絕,韓勨若身有媧皇一族的血脈,那他可謂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稀罕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