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繁葉盛的桃花樹下,韓勨換上喜服,與她并立。
郎才女貌,任誰看了,都會夸贊一句,他們是佳偶天成的一雙璧人。
沒有叩拜天地,也沒有叩拜父母,天地茫茫,四海八荒,他與她,眼中唯有彼此。
丹墨璃從二人身上各自了一縷黑發(fā),攆著紅線編成兩根手環(huán),分別系在了二人左手上。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移……”丹墨璃為他系上手環(huán),身有感觸的低語了一句。
韓勨聽到了,卻只是抿嘴輕笑,未接她的話。
丹墨璃抬頭,毫無防備下撞進(jìn)他幽深的眼底,一片深暗里藏著她們皆心知肚名的東西。
方才她說給雨燕的話,同時也是說給他聽的,然而他聽后,卻依舊鎮(zhèn)定自若,完全不曾透露出絲毫的驚訝或意外。那一刻,丹墨璃便已然明了,竹槿早將一切都告知了他。
包括她為他解毒的計劃。
她埋怨竹槿多嘴,可也理解竹槿的心情。
在竹槿心里,韓勨只是一介普通的凡人,生死是有定數(shù)的,便是意外早世,也只要多給他些功德,讓他來世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過上尊貴富裕的生活,也就無虧無欠了。
可丹墨璃卻不同,三千年的修行因一個凡人而毀于一朝,是真的可惜了。所以,竹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丹墨璃,而舍棄了韓勨。
她不能為因為這個而去責(zé)怪竹槿,可她也做不到像竹槿那樣舍棄韓勨。她對自己的劫數(shù)比竹槿更清楚,即便這劫能躲過,天道也會再降下其他劫數(shù)來。
與其如此,不如救他脫離此道,換一個自在。
既然竹槿已經(jīng)所有一切都告知了韓勨,她也不需要再為此事糾結(jié),一計不成,她自是還有一計。
所以,丹墨璃假作不知,將計就計。
“即便你我二人的婚約沒有天地,父母和親朋作證,但有這手環(huán)為憑,日后你也不能耍賴不認(rèn)我的?!?p> 韓勨被她的話逗笑,“阿璃竟會怕我不認(rèn)?難道不應(yīng)該是我害怕阿璃有天會棄我而去嗎?”
“怎會?”丹墨璃抬手抱著他,將臉藏在他日漸消瘦的懷里,“你說的我們以心為證,若我有一日棄你不顧,定會心裂而死的。”
韓勨渾身一震,因她話而心痛。
誓言說的是,若有一日棄你不顧……
而非是棄你而去……
“我也亦然,定不會棄你不顧,否則也當(dāng)……”
丹墨璃按住他的薄唇,笑著對他說:“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何必說這些不吉利的?!?p> “嗯,都聽阿璃的?!表n勨將她圈進(jìn)自己懷里,額抵著額,深深的將她印眼底,刻進(jìn)心底。
盛夏漸消,傍晚的風(fēng)帶著一絲初秋的涼爽,極目遠(yuǎn)眺,山下炊煙裊裊,倦鳥歸巢。
晚霞散盡時,丹墨璃方才與韓勨回到土地廟。
竹槿與青玄已等在涼亭里,看到他二人手牽手牽緩緩走來,竹槿微微皺眉,最終卻只是重重一聲嘆息,到底沒忍再說些什么。
“瑣事已了,明天就可以為韓勨解毒了。”丹墨璃望著竹槿,神色的對他淡淡說道。
“明天?這么快?”竹槿愣了一下,他原以為至少還能再拖上幾天,怎料她突然提前,直接定在了明天。
“越快越好。”自打從招搖山回來,她心中已似有所感,再拖下去只恐夜長夢多,遲則生變。
竹槿與她對視一眼,彼此明白對方眼底的深意,他默然的移開視線轉(zhuǎn)而看著韓勨,兩人也是心照不宣。
丹墨璃低頭理了理鬢角的碎發(fā),假裝未看到竹槿與韓勨兩人間包含深意的對視。
竹槿簡單的將解毒的過程跟韓勨說了一遍,“明日,青玄會帶你進(jìn)山去找一條大蛇,如今將要入秋那大蛇已進(jìn)入沉眠,毫無所覺。你只需順著祂張開的嘴巴爬進(jìn)祂的腹內(nèi),找到那個蛇膽,用刀割下蛇膽后你迅速爬出來就可以了。介時青玄會守在外面等著你,所以你無需慌張?!?p> 竹槿只三言兩語的就將事情說完了,韓勨默默聽完,點了下頭,算是回應(yīng)。
青玄端坐一旁,也象征性的點了下頭,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此刻只能閉緊嘴巴,靜靜坐著,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說漏了嘴。
其實這些早在幾天前,他私下里已經(jīng)說過一遍了,如今再說一遍也不過只是走個過場。
四人,三種心思,明日里事情如何發(fā)展,此刻誰都不知道。
分明是最要緊的事,卻只用了最簡短的時間就商量完了,一時間四人陷入沉默里,誰都沒有說話。
丹墨璃藏在廣袖里的手指暗暗捏了個迷魂訣,韓勨瞬間兩眼放空,神情呆滯,立馬昏睡過去。
竹槿不明所以,“你還有其他事不能讓他知曉?”
丹墨璃苦笑著,說道:“不能讓他知曉的事情太多了?!辈挥瓒嘧鼋忉專苯诱f道:“你的神魂已然完全恢復(fù)了是嗎?”
竹槿點頭,回道:“這還多虧了你贈的黃金盞,將最后的一點神魂都修復(fù)好了。”
丹墨璃了然,“既然你的神魂已經(jīng)完全復(fù)元,等我的事情完結(jié)你就要回紫竹林繼續(xù)修復(fù)真身,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回紫竹林時,務(wù)必將韓勨一道帶走?!?p> 竹槿原想問她為何,但再一想他與韓勨之間的約定,也就沒再有心思追問,只是含糊的點頭答應(yīng)了她的話。
見竹槿答應(yīng)了,丹墨璃這最后一樁心事也了結(jié)了,明日再如何,她也死得冥目了。
商定完事情后,竹槿與青玄回到正殿,將涼亭讓給這對新婚夫婦。
明日就是生離死別,丹墨璃實在實在舍不得今夜就這么睡過去,可她又怕看到韓勨那雙視死如歸,又極度不甘心的眼神,每每看到那樣的眼神她都心痛難耐,恨不得放棄一切,反了天道,再不管妖界的未來,先輩的囑托,只為他一人而話下去。
可她不能這么自私,若她真反了天道,最先遭殃的就是妖界的那些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妖們,它們會最先被天道毀滅。
她沒有退路,沒有選擇,所以,她不敢去看韓勨的眼睛。
丹墨璃回想著過往的點滴,就這樣望著韓勨一整夜。
翌日清晨,韓勨獨自一個人在涼亭里醒來,身上披著一件長衫,身邊已不見丹墨璃。
他將那長衫收起,心中悲痛萬分,他很想哭,但如今他身已死早沒了眼淚。原來,不人,不妖,不鬼,是這般痛苦,不僅感覺全失,也感情也表達(dá)不出來。
“你醒了。”
竹槿似是知道他何時會醒,所以算著時間來找他。看到他身上披著的長衫時,神色復(fù)雜莫名,想了想,他還是如實的對韓勨說。
“那長衫是璃尊親手縫制的,為此她特意找了鎮(zhèn)一個手藝極好的婦人學(xué)的,前面做壞了好幾件,才成功了這么一件。”
韓勨先是一愣,隨即驚訝的看著長衫,腦中浮現(xiàn)出她拿著針線苦惱的模樣,不覺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又突然很想哭,可他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
“她已經(jīng)上山了嗎?”
“在這陪了你一夜,剛走不久?!?p> “即如此,我們也早先過去吧,別讓她等太久了?!?p> “你當(dāng)真想好了?”
“有什么可想的,不是她死,就是我死。”韓勨將長衫換上,大小正好,可細(xì)看針腳細(xì)密卻不夠規(guī)正,一看就是手藝不精之人做的。
“我舍不得她死……”如同她舍不得我一般。
月沉星落之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云層,萬年來,每日皆如此,不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