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帝君目送九幽的王輦消失于天際,如來時一般,無論天界設(shè)下多少道威力無比的結(jié)界于九幽也是形空虛設(shè)。帝君眉輕鎖,隨后也是一言不發(fā),帶著司命星君轉(zhuǎn)身回太晨宮,竟也未理會天帝。
兩位上神一離開,壓在頭頂?shù)纳裢查g消失,但一眾上仙仍舊跪于原地不敢起身。
天帝望向虛空,九幽來時的地主。在自己的頭頂之上不僅有他至今無法到達(dá)的無色界,還有超脫三界之外的四梵天,藏有天道之意的圣境四天,以及,上古之神向往的天外天。
總有一天,他會一步一步登上最高處。
天帝沉默良久后才讓眾人散去,太玄殿一下子空曠了許多。
殿階前的一叢叢纓丹開得分外嬌艷,遠(yuǎn)望如同地上升起的一團(tuán)團(tuán)烈火。倉昱仙君立于鳳梧樹下,望著那一團(tuán)團(tuán)烈火,心底有說不出的厭惡。
此花雖美,卻太過嬌媚,只是以色惑人,毫無品性。
“你我父子二人也好久不曾相聚過,我讓他們?nèi)ヂ詡湫┎韫覀円煌タ赐隳负蟆?p> “不必了?!眰}昱仙君疾聲打斷天帝的話,他不想從天帝的嘴里聽到任何有關(guān)母親的事情,“我留下只因師尊讓我傳話給空桑山那位,既然您將她藏在珩元宮不出,身為人子我也不好擅闖父親宮殿。煩請您代為轉(zhuǎn)達(dá)。師尊問她:空桑山的一切可還安好?字練得如何?”
“你放肆,有這么同父王講話的嗎?”天帝怒極,指著倉昱仙君喝罵道。
“話已轉(zhuǎn)達(dá),臣告退?!?p> 早在他用母親做媒介給自己下蠱,操控自己意識時,他就不再是自己的父親了。
倉昱仙君頭也不回的走出珩元宮,天帝本想罵他幾句,但自持身份只能怒火中燒的瞪著他離開的背影。當(dāng)背影消失在宮門口,再無他人時,天帝憤怒的情緒好似與那道決絕的背影也一同消失了,完全沉寂下來表情透著陰冷,淡金色眼眸劃過一絲狠毒。
凡是阻礙他的人,不論是誰都必須消失。
殿內(nèi),九曲鳳舞織金畫屏后,少司命卻心情極好的煮雪烹茶,完全不曾被殿外的吵鬧聲所影響。
待天帝撤去怒火過來時,茶剛剛煮好。
“昆侖巔的雪,我珍藏了三萬一千一百年,今日取來煮茶,你嘗嘗與天山的雪有何不同。”
“大司命還真心靜如水,比這昆侖巔的雪更冷?!碧斓劢舆^琉璃盞,嘗了口淡香如煙的茶,舌尖輕抿,疑聲道:“與平常的水煮出的茶并無不同之處。這昆侖巔的雪花成水也不過如此?!?p> 大司命亦嘗了一口,卻嘆惜道:“非是昆侖巔的雪平常,而是這茶襯不上?!?p> 天帝若有所思的舉起茶盞,對于她弦外之音置之不理,轉(zhuǎn)而問道:“方才他們當(dāng)眾如此質(zhì)疑你,你就一點(diǎn)也不生氣?”
“說的都是事實(shí),沒什么好生氣的。況且該生氣的是他們,而非是我?!?p> “此話怎講?”天帝眉頭微微上揚(yáng),好奇的問道。
他的眉比常人更寬厚一些,看久了,會給人兇悍的感覺。
“他們分明個個都想置我于死地,卻又都拿我束手無策。明知是我在暗中使詐,依舊不能把我怎樣。棄我于六界外又如何,我不照樣開心愜意的活了萬萬年?!?p> 大司命將茶一飲而盡,而后搖頭可惜道:“茶與水不配,果真是無滋無味?!?p> 天帝本就沒有品茶的心思,只是嘗過昆侖山的雪水突然想起一人來。
“昆侖快醒了吧?!?p> “東皇的神魂都開始覺醒,昆侖自然也該醒了,不然,這后面的戲就不好唱了?!?p> 她謀劃了十?dāng)?shù)萬年,該做的也都做的差不多了,后面就該她坐等看戲了。
她為此費(fèi)盡心機(jī)才,所以不論如何,她都要看個盡心才是。
九幽并未隨王輦一起回冥境,而是轉(zhuǎn)道去了桃林。
桃林的結(jié)界與他而言更是宛若無物,甫一進(jìn)入桃林他就感覺到這里比往常多了幾分活力。雖不是人聲鼎沸,也是吵鬧不休。他跟著吵鬧聲走到一處樹屋下,抬頭望去,只見一大一小面貌相同的兩個人正在爭吵著什么。
中間的那個神情頗為無奈的絕色女子正是天道新封的妖神,修為高深,法力強(qiáng)橫,卻被修行遠(yuǎn)不如自己的桃樹妖與鬼修給圍在中間,逼得啞口無言。
“這又為了什么吵得如此不可開交?”他記得上一次是為一碗茶,這兩人吵得桃林都快翻天了。
九幽突然插話進(jìn)來打斷二人的爭吵,樹屋上的三人一起低頭望向他。丹墨璃眼神一亮,好似看到救星一般,大大的松了口氣。
溫玉池旁,熟悉的石桌,此時上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具。
“這些都是什么?”九幽隨手翻了翻,里面竟然還有一個木刻的斷了翅膀的小鳥。
“這些都是我讓阿璃給我買來的?!鄙倌觏n勨抱著一個巴掌大的盒子走了過來,坐到丹墨璃身旁,“但是他給我弄壞了?!?p> 韓勨面色鐵青,冷哼一聲扭頭看向另處,完全不予理睬他的指控,因?yàn)樗麃G不起這個人。
九幽幾日未來,此刻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不對勁的地方。他用下巴點(diǎn)了下少年韓勨,冷聲問道:“你們難道就沒發(fā)覺到,他的行為愈加孩子氣了嗎?”
韓勨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色陰沉的說道:“當(dāng)然是發(fā)覺到了,他為了氣我,什么都做得出來?!?p> 他實(shí)在無法忍受對面那個少年頂著自己的臉在阿璃面前裝瘋賣傻,舉止越來越幼稚,更可氣的是阿璃竟還總是對他心軟。
九幽指尖輕點(diǎn)在少年韓勨的眉心,片刻后他萬分肯定的說道:“他并非是為了氣你,而是心智確實(shí)正在日漸降低?!?p> “冥主可知其中原因?”丹墨璃心中一緊,她望了眼少年,十分擔(dān)憂的說道:“這兩日我也有所察覺,只是他們鬧慣了,所以我也不敢肯定。”
“你雖然用后塵珠將他的一縷神魂強(qiáng)行束縛在桃樹內(nèi),但說到底他是上神,一株小小的桃樹精如何能承擔(dān)得了太久,桃樹的靈氣耗盡后,他的這抹神魂會如塵埃一般隨風(fēng)慢慢散于天地間,介時你還需重新在天地耗時耗神的再搜集一遍他的神魂?!?p> 然后他轉(zhuǎn)頭對韓勨取笑道:“他的神智只會日漸衰敗,你今日不與他進(jìn)行合魂,待再過幾日你就只能與一個傻子合魂了,那時你可還愿?”
韓勨聞言臉色更是難看,即惱又怒的盯著對面抱著玩具不撒手的少年看了半晌,最后還是只得認(rèn)命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要如何做?”
丹墨璃見終于他同意了,開心的說道:“這個十分簡單,只需將他魂魄融入你的身體里就行,你閉上眼睛只當(dāng)是睡了一覺,做了一場夢?!?p> 聽到丹墨璃如此說,不知為何韓勨又有些猶疑了,引得她又是好一陣緊張,不知剛才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九幽也很是疑惑不解的問他:“你這表情就很奇怪,明明他與你本就是同一人,為何你會如此排斥他呢?”
韓勨卻是神情委屈的看著對面又因精力不足而開始昏錯欲睡的少年,心底一陣酸楚,卻礙于自尊心而不能說。他欲又止的看了眼丹墨璃,無聲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下九幽不禁疑惑,更是好奇,正欲發(fā)問,卻突然心有所感。他手腕輕翻,掌心內(nèi)升起一簇幽冷的鬼火,火苗跳動幾下,化作一只烏鴉落在他肩頭。
那是幽冥之境專門用來傳信的烏鴉,體內(nèi)藏有封印,它發(fā)出的聲音只有冥主才能聽得見。片刻后,九幽收了烏鴉起身準(zhǔn)備打道回府。
臨行前他叮囑道:“你的時間并不多,萬不可再任性。待我處理好冥境之事與你們一道去見見燭九陰。有我護(hù)著,他的神魂再是虛弱也能與我們一起到達(dá)鐘山之下?!?p> 東皇既然將最后的希望托于燭九陰,那必定是還有其他的目的。他得要親自去問一問才能放心。
待九幽離去后,少年韓勨也疲憊的睡去。
這幾日他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并不是一個好跡像。待他重新化作桃樹時,可清晰的看到桃樹已開始花敗,早年一直隱藏在繁花之下的五顆青果如今只余下了兩顆。
丹墨璃將掌心貼在樹桿上,靈力順著掌心緩緩注入其中,得到靈力的澆灌后,桃樹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生機(jī)。她作都十分熟練,以至于韓勨不禁心中起疑。
“此前你是否也常背著我如此做?”
丹墨璃將手收回,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道:“你一直不肯同意與他合魂,我也不好逼你,只能暫時先保住他,好等你自己先想通?!?p> “那我要是一直想不通呢?你就一直消耗自己的靈力不成?”韓勨瞪著她,拉過她的手在掌心輕輕拍打兩下,以示自己的怒氣。
掌心不輕不重的被打了兩下,丹墨璃足足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從小到大,她被厭棄過,被看輕過,也被追殺過,還不曾經(jīng)歷過被打手心這樣的事。況且在她印象里只有孩子才會在做錯事被罰打手心,臉不爭氣的紅成晚霞。
“你放手,被他們看到又要暗地里嘲笑我?!钡つ邜赖恼f道,如今自己越來越難在那些桃妖面前擺出嚴(yán)師的姿態(tài)了,因?yàn)樗麄儔焊筒慌?。她生氣的掙了幾下,奈何他不肯松手?p> 韓勨握著她暖玉般柔嫩的手,十指緊扣。
“他們不敢的?!表n勨一牽著她,一手輕撫在桃花樹上,果然感覺到她的氣息。“你別在毫無意義的消耗自己的靈力了,我同意你們的做法,今日就與他合魂,只是……”
丹墨璃等了等,見他又是一副欲言又上,神色也有些落寞模樣,聯(lián)想到方才他也是如此,怕他胡思亂想,擔(dān)心的問道:“你在顧慮什么?”
韓勨嘆息一聲,說道:“你更喜歡我少年時的模樣,對嗎?”
這便是他這段時間一直郁結(jié)在心,卻始終難言的心事。
如果真的是相同的一個人,為什么她的喜愛會變得有多,有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