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烏泱泱把夏東壓住,可不敢讓他干啥蠢事,旁邊兩三個人把高歲峰從地上拉起,高歲峰就像灘軟泥,實在是扶不起來,有人開始用大拇指指甲蓋掐他人中,一直掐的血從指甲縫里流出來,高歲峰才有反應(yīng),腿抽了一下,眼皮緩緩睜開,但目光渙散,嘴里不知道嘟啷著什么,掐的那人看見高歲峰還懵著呢,手上勁兒使大,指甲都掐進(jìn)鼻臺上的肉里,高歲峰猛地睜大眼睛,嗷的一聲從地上跳起,用手捂著鼻臺,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夏東看見高歲峰還能站起來,心中氣一上來,又開始掙扎往起爬,身上壓的人被震得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倒,高歲峰一看這架勢,嚇得拔腿就跑,他哪敢再待下去呀?再待下去怕不是要被夏東打死,剛那幾拳夏東明顯是下了死手,這生生娃是徹底瘋了??!夏東看見高歲峰跑了,心里想追,可身體被壓死,動都動不了。
宋芝趕來的時候,高歲峰已經(jīng)跑遠(yuǎn),夏東還被人壓著大喊大叫,宋芝不明白夏東為什么會被這些人按在地上,看到夏東痛苦的表情,她于心不忍,沖上去把壓在夏東身上的人往下拉,“起來,都起開!”沒人聽她話,宋芝急了,用手抽打他們:“都起來??!人快被壓死了!你們什么毛?。俊北娙吮凰豪氖懿涣?,再加上高歲峰跑了,夏東一時半會也干不出啥蠢事,就慢慢都站起來,夏東趴在地上,兩只拳頭攥緊,頭埋在土里慟哭,宋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了她爹,宋芝蹲下來拉住夏東的胳膊,想把他從地上拉起,可她一女子怎么能把百八十斤的精壯漢子拉動,她輕拍夏東的肩膀說:“夏東,你起來,地上涼?!毕臇|的哭聲停了,攥緊的手也放開來,兩塊泥土從他手心里掉下,宋芝看見沙子一般干澀的泥土竟被夏東攥的瓷實的凝在一塊,惻隱之心隱隱發(fā)痛,她再次搖了搖夏東的肩膀讓他起來,夏東緩慢從土里抬起頭,臉和頭發(fā)上都是黃土,土混合眼淚,鼻涕,口水一股腦兒的在臉周圍結(jié)痂,模樣瘆人,夏東一把攥住宋芝的胳膊,磨牙鑿齒的說:“你還我爹……”宋芝心底怔住,癱坐在地上,眼淚從她眼里流出,真的是因為她嗎?她該怎么辦?她要拿啥還?宋芝不敢看夏東的眼神,她心里很愧疚,可她又能怎樣?人死不能復(fù)生。
好在夏東也沒有為難她,宋芝手足無措的哭了以后,夏東放開她的胳膊,從地上爬起來,撥開人群轉(zhuǎn)身回到家里,關(guān)上了門。宋芝隨著四散的的人群失神回家,宋芝母親看見宋芝這模樣忍不住一個勁寬慰她說老夏頭的死跟她沒關(guān)系,可宋芝還是哭個不停,她還有母親安慰,夏東就只剩他一人了。
三天以后,隨著幾聲鞭炮聲,夏東把最后一鍬土倒在亡父的墳頭上,村里的墳崗上又多了一座新墳,夏東把他爹埋在去世多年的母親身旁,看著眼前一舊一新兩座墳,夏東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斯人已去,他們永久長眠,可眼下,夏東的生活還得繼續(xù)。
李來順站在村口看見送葬的隊伍回來,心里唏噓不已,他跟老夏頭斗了一輩子氣,從沒想過把對方往死里整,只為了爭口氣,正是這口氣堵住兩個人的咽喉,他把氣咽了下去,可老夏頭窒息而死,現(xiàn)在看到夏東怨恨的眼神,李來順嘆口氣,這仇算是結(jié)下了。
老夏頭一輩子生活在村里,雖說不是個大善人,沒積過什么大德,但也沒真正得罪過誰,跟誰交惡,按理說死者為大,他死了人們不該再去取笑他,可事實卻相反,村里不少人對他的死議論紛紛,有人說他得了瞎瞎病,絕癥突發(fā)要了命,也有人說是高歲峰不會看病,給人家亂開藥,老夏頭是被藥毒死的,這說法傳到高歲峰耳朵里,他嚇得一連幾周不敢回家,怕夏東上門錘他,一直躲在縣城表哥家里,最后還是他婆娘去縣城才把他叫回去。還有人說啟平攪了夏東和宋芝的婚事,最后兩個人還好上,老夏頭活活被氣死,說這話的人,都是些上了歲數(shù),對村里人情世故了如指掌的人,人數(shù)倒也不多,所以這種說法沒有在人們口中流傳起來,人們普遍接受的是高歲峰是個庸醫(yī)這個說法,畢竟夏東攆著打他不少人看見了,再加上高歲峰在村里仗著自己是醫(yī)生,整天頤指氣使,不少人巴著他出事,等著踩他一腳。
1976年的春天,清明剛過,浩浩湯湯的公社勞動開始,早在今年一月份,公社干部們從縣里發(fā)回的人民日報上得知周總理逝世的哀報,躲在村委會掩面而泣,有些直覺敏銳的人已經(jīng)感到世道快要變了,為了不讓投機(jī)分子破壞人民生產(chǎn)積極性,公社干部們一致決定把這件事壓下去,集體勞動是萬萬不能受到影響。
宋芝又扛著鋤頭跟著部隊上山下嶺開荒地,種糧食,除了苦點(diǎn)累點(diǎn),她心里習(xí)慣了這種生活,莊稼人嘛,面朝黃土背朝天,可不敢矯情,地就是全部??h高中也開學(xué)了,經(jīng)過兩個月的離別,同學(xué)們再次聚在一起,啟平不忘把康麗萍送給他的鋼筆帶上,等見面還給她。啟平先去了趟趙敏敏家,趙敏敏看起來瘦了不少,她見到啟平,憂郁的眼神瞬間有了色彩,啟平看見趙華時暗自吃了一驚,趙華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身體瘦削,蜷坐在沙發(fā)上,啟平心里有些擔(dān)憂:“趙老師,您這是……”
“哈哈,我沒事,好得很,有道是宿昔青云志,蹉跎白發(fā)年,一閑下來,白頭發(fā)就多了?!壁w華坐在沙發(fā)上摸著頭發(fā)神采奕奕的對啟平說。
啟平看見趙華精神矍鑠,不再多說什么,等臨走時,趙敏敏跟出來滿臉焦慮的說:“啟平,你幫我勸勸我爸,讓他去醫(yī)院看看,你別看他白天那會自在的很,一到晚上,就開始咳嗽,咳的厲害,天天都是這樣,我想進(jìn)去看,他關(guān)著門不讓我進(jìn),讓他去醫(yī)院也不去,我是真糟心,啟平,你幫幫我。”趙敏敏哀求啟平說。
啟平聽完趙敏敏的話,想到了老夏頭,神色開始凝重:“嗯,你別擔(dān)心,我明天再過來說說……”
啟平和趙敏敏出去之后,緊接著趙華穿上衣服,也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