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心有不甘,想要勸他:“少主……”
“陳叔,一頭惡龍伸出爪牙殺了人,你說有罪的是惡龍本身,還是殺了人的爪牙?”
周令懷低頭翻動手中的書冊,他側(cè)臉蒼白削瘦,透著令人心碎的病態(tài)之色有種難以言喻的俊秀矜貴,垂下的眼睫很長,在眼底投了晦澀地淡影,令人捉摸不透。
陳叔神色變得復(fù)雜難言,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手背上青筋跳動,五指關(guān)節(jié)泛白。
“只因出手是惡龍一只爪牙,所以斬掉惡龍一只爪,就算報仇?你右手殺人,我斬你右手,這就是報仇?”他唇邊浸潤了一絲冷意,邪肆,墨一樣眼眸中,一片暗無天光:“我卻不是這樣認(rèn)為,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p> “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這個八字,舔呧著他的舌尖,被他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令人心中膽寒。
頭頂上傳來平靜的聲音,宛如深潭般毫無波瀾,卻仿佛正醞釀著洶涌的暗潮,黑衣人猛然抬頭,腦中陡然浮現(xiàn)了“屠龍”二字,眼神中震驚、愕然、復(fù)雜、激動各種情緒不一而足。
周令懷淡聲問:“你覺得呢?”
黑衣人努力平復(fù)了內(nèi)心的震驚,腦中迅速分析了局勢:“自從三年前幽州驚變后,朝中的局勢越來越緊張,皇上沉迷丹術(shù),不常臨朝,朝政把持在內(nèi)閣、及威寧候等一干勛貴朝臣之手,朝臣們結(jié)黨營私、中飽私囊、貪臟枉法,勛貴們橫行無忌,跋扈囂張,各地藩王也是蠢蠢欲動?!?p> 說到這里,他話鋒略微一頓,抬眼看了少主一眼,見少主手里握著書卷,似是沒聽到他的話。
但是他知道,少主在聽。
“滄州、云州、梁州也不大安穩(wěn),東夷、西戎、南蠻履犯大周邊境,與鎮(zhèn)守三州的藩王屢屢交戰(zhàn),每有損傷,三地藩王叫苦連天,屢次上疏奏明皇上,請皇上派兵馳援。”
“聽聞年前,梁州平王奉詔入京,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兒,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說梁州苦寒,連稅都收不上,每年大小戰(zhàn)爭不計其數(shù),打仗要錢、要糧、還要兵,他軍中的將士,已經(jīng)三年沒換過兵甲,向皇上索要錢糧?!?p> 提起這個,黑衣人語氣似有不屑,堂堂一地藩王,手握重兵,竟然連臉也不要了。
“你以為他們是在哭窮?”周令懷輕址了下嘴角,輕輕合上了書冊:“他們哭的是命,誰哭得最難看,最不要臉,最窩囊,就最讓人放心,才不會步上幽王的后塵,他們倒是聰明,有仗打、有損傷、還窮,這樣的藩地才是某些人最希望看到的?!敝芰顟颜Z氣里充滿了諷刺。
黑衣人愣了一下,赫然明白了少主的意思。
四州藩王鎮(zhèn)守大周邊境,本就為了守衛(wèi)疆土,有仗打才有存在的必要,有損傷,還窮,朝庭才不會擔(dān)心藩王屯兵自重。
而幽王鎮(zhèn)守北境,常年與北狄交戰(zhàn),是四州最為苦寒之地。
北狄是大部族,狄人個個人高馬大,擅騎、擅射、擅戰(zhàn),每年秋季便會到邊城燒殺劫掠,鎮(zhèn)守幽州的幽王不得已才會大量屯兵,沒成想……
周令懷微瞇了下眼:“能放得下尊嚴(yán),連臉面都不要了,就說明他有所圖謀,且所謀甚大,大到連尊嚴(yán)也不值一提,甚至能將自己丟失的尊嚴(yán),加倍討回來。”
黑衣人呼吸一滯:“少主,您的意思是,平王……”
周令懷打斷他的話,聲音冷厲:“派人盯緊梁州?!?p> “是!”
虞幼窈帶著春曉和冬梅快步離開,忍不住想,那個黑衣人叫表哥“少主”,對表哥也十分恭敬,不像平常家仆。
表哥他,似乎很神秘的樣子?
而且表哥還提起了威寧侯府。
近幾日,她對京里各府也有一些了解,威寧侯府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家中出了一位皇貴妃。
這位陸皇貴妃,在皇上還在潛?之時,就被封了側(cè)妃,從此之后榮寵不斷,一路寵冠后宮,至今隆寵未衰。
因皇后娘娘身體有恙,后宮鳳印也是由陸皇貴妃代為執(zhí)掌,宮中一應(yīng)事務(wù)也都交由陸皇貴妃執(zhí)理,陸皇貴妃在后宮里頭,是一手遮天。
做為外戚的威寧侯府,也是京里頭最顯赫的人家,沒有之一,遠(yuǎn)非虞府可以比擬。
虞幼窈隱約意識到,她大約可能也許在無意間,撞破了一個關(guān)于表哥的驚天大秘密?!
表哥突然進京,住進了虞府,肯定不會是投奔親戚這么簡單。
春曉見小姐回來后,手里拿著花枝,抿著唇一言不發(fā),一直悶頭往回走,有些奇怪:“小姐,你剛才怎么跑到假山背面去了,奴婢都瞧不見你了?!?p> 乍一沒見小姐的影兒,她和冬梅嚇得差一點魂飛魄散,好在姑娘及時回來了。
想到方才驚險的一幕,虞幼窈也有些心有余悸:“假山背面的花,開得更漂亮一些?!?p> 春曉連忙道:“這外頭不比府里,小姐以后可不行這樣?!?p> 虞幼窈心不在焉地點頭,也不敢再到處亂走,回到了廂房,坐了一會兒,覺得房里頭有些悶,領(lǐng)著春曉和冬梅去了禪房。
一路上奇石、疊山、理水,透著寧靜大氣,地上都是磨出花紋的青石磚,兩旁種著常青菩提。
不大一會兒,虞幼窈就聽到不遠(yuǎn)處有誦經(jīng)聲,禪房到了,守在外面的青袖迎了上來,領(lǐng)著虞幼窈進了其中一間禪房。
屋里頭不大,內(nèi)里只擺了桌椅,顯得十分空曠,四足博山香爐散著檀香味,丫鬟、婆子垂手站在兩旁,虞老夫人半靠著紫色圓壽字彩錦引枕。
另一旁,還坐著一位圓臉老婦人,穿著墨藍(lán)色繡金五蝠紋褙子,頭上戴著祖母綠抹額,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了泰半,瞧著比祖母還要年長一些。
虞幼窈反應(yīng)過來,這個老婦人,是鎮(zhèn)國侯府的老封君宋老夫人,也是祖母閨中時期的閨友,恭敬地上前行禮問好。
祖母是孀婦,宋祖母從前沒少幫襯家里,待她也是極好的。
宋老夫人將虞幼窈叫到跟前,握著她的手:“過年那會子,我記得窈窈穿了一身紅彤彤的石榴花裙子,圓乎乎地,瞧著一團喜氣,”說著她忍不住笑:“這才不到一個月,就出落成了大姑娘了,我記得窈窈還得兩月才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