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說的正是現(xiàn)在的景色,兆薇站在橋上,俯視著橋下的河流,滴滴細雨落在這河中,驚起一層層漣漪,宛如水中小魚吐出的泡泡,帶出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遠處的群山在雨中忽隱忽現(xiàn)、迷迷茫茫,細膩的風(fēng)吹拂在臉上,宛如一雙柔軟的小手,輕輕撫過人的臉龐。沐巖撐著傘站在兆薇身后,為她遮去這一方細雨。雖然他們即使身處暴雨中,也能滴水不沾,但此刻,沐巖寧愿融入到人類的世界,給心愛之人執(zhí)一柄傘,護一方安寧,享一刻靜好!
天上的云彩低沉沉的,染著墨色,暈得天水一色,像一副水墨畫。這條河的河面并不寬闊,但連接著入??冢拥撞龥坝?、暗流涌動,遠不像河面上看到的那般平靜。橋下方掛著一柄古劍,據(jù)說是很久以前,用來鎮(zhèn)河底的妖邪用的,現(xiàn)如今,古劍上已銹跡斑斑、不辨本色。
“沐巖,我當(dāng)時就是在這里看見沐晨的,他的名字還是我給起的~”兆薇伸手指了指橋邊的石墩子,緩緩開口:“說來也巧,居然有一個字和你是一樣的~”
望著那個石墩子,兆薇久遠的記憶逐漸展開。那時的天也是這般陰雨綿綿,而那時的沐晨,還是孩童模樣,他滿身泥水,把身上的血跡都涂上了泥色,讓人難以分辨。他把自己蜷的小小的,躺在石墩邊上,小小的臉頰已餓得凹陷,失去了孩童肉嘟嘟的可愛模樣。最主要的是那雙灰敗的眼,不帶神采、沒有光亮,像一潭死水??吹秸邹?,那死水中突然升起一個弱弱的光點,他的小手從握著的拳頭張開,想要伸向兆薇,動了幾動,最終又捏回了拳頭,就這樣看著兆薇的背影漸行漸遠,那弱弱的光點也慢慢沉入了水底。
那時,兆薇剛到忘川不久,心中還存著一個希冀,便總愛去人世間晃悠,可現(xiàn)在,她卻怎么也想不起當(dāng)時的希冀是什么了,看來時間確實是最好的良藥,能治愈一切,也能忘記一切。路過那橋,兆薇強迫自己不去看石墩旁的孩童,剛到忘川時,師傅就教導(dǎo)過,凡人的閑事太多了,可管不完!走了好遠,她卻又實在不忍,倒了回來,那孩童又恢復(fù)了最初的模樣,即使感受到兆薇的到來,也不曾動一動。兆薇緩緩伸出手,想去觸碰安撫那孩子,卻嚇得他一哆嗦,將頭埋進臂彎里,他將身體向后挪了挪,緊緊靠著背后的石墩,仿佛這樣就能躲避一切危險。
兆薇的手一滯,就這樣僵在半空中,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僵持良久,看著孩童驚恐的表情,兆薇實在無奈,只得先撐起一把傘,架在這孩子邊上,又拿出一些食物,放在他身邊,便假意起身離開了。過了好久,久到躲在角落里的兆薇站得腿都麻了,她才看到那孩子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抓起身邊的食物吃。他大口吞著,將嘴里塞得滿滿的,即使被噎著了也不肯停下,只伸長了脖子,將食物生生哽進了胃里??吹竭斓妹婕t耳赤的孩子,兆薇慌忙從包里拿出一瓶水,快步走出角落,遞上前去,誰料這一舉動又驚擾了這孩子,他抓起地上的食物,飛一般跑到不遠處的樹后,將自己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又忍不住探出頭,從樹木的縫隙中打量兆薇。
一連一個多月,天天都是如此~每每到了吃飯的時候,兆薇就在石墩下放些食物和水,而躲在樹后的孩子,便飛快地跑來拿走這些食物,轉(zhuǎn)而又縮回樹叢里。
直到有一天,拿走食物的孩子并沒有著急吃,而是從樹后現(xiàn)出身來,他怯怯地問兆薇:“你可是要離開了?”
“嗯~”在這里已經(jīng)呆了一個多月了,如果呆的時間過長,師傅他們會擔(dān)心的,到時,免不了又是一頓訓(xùn)導(dǎo)。想到這兒,兆薇頭都大了,她確實不得不離開這里了。對此,她也不刻意避諱這孩童,甚至覺得,還是知會他一聲的好:“我原本打算明天一早跟你道別的~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便提前道別吧!”兆薇笑盈盈地沖他招招手,那孩子一瑟縮,又躲到了樹后。兆薇依舊笑盈盈的,也不氣惱,她本來也不覺得這點時間的相處,就能打開這個孩子的心扉,便面色不改地繼續(xù)說道:“你是如何得知我要離開的?”
孩子背對著兆薇,他的聲音甕聲甕氣地從樹叢中傳來:“你給我的吃食,比平時的多~”這話說的,兆薇的內(nèi)心又是一滯,不知經(jīng)歷了什么,這孩子竟這樣敏感。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試探性地問道:“我可以帶你一起,你愿意嗎?”
孩子側(cè)過臉,看著兆薇伸出的手,他眼中的欣喜明明都快溢出來了,卻還是謹(jǐn)慎地搖了搖頭。
“那~好吧!希望我們以后還能再見吧!”
第二天一早,兆薇將乾坤袋中的食物全部拿了出來,放在橋墩邊上。話說這忘川的物什可真好用,這么一個小小的袋子,居然能裝這么多東西??粗砂T的袋子,兆薇滿意地拍拍手,但也不免憂心,即使所有的食物加起來,也不過是一個月的量,一個月之后呢,這孩子吃些什么~她靜靜等著,總想再和這孩子交代幾句,等到日上三竿,也沒見到他的蹤影??磥韣兆薇嘆一口氣,他們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吧~
兆薇再望一望這橋,便轉(zhuǎn)過身去,正欲離開,一只小手突然扯住她的衣擺,稚嫩的童聲從下方傳來:“你說,你愿意帶著我?”見兆薇遲遲沒有反應(yīng),那小手默默地垂了下去,地上的小石子順著孩童后退的步伐,發(fā)出咔噠的細微響聲。孩童不知道的是,這時的兆薇,已熱淚盈眶。她平復(fù)著自己的情緒,回身看著這孩童,溫柔而堅定地說:“愿意!”
“你叫什么名字?”回忘川的路上,兆薇問那孩子。
只見他撇撇嘴,說道:“我沒有名字!”
“……那便叫沐晨吧~”兆薇的記憶仿佛在這里出現(xiàn)了一些小小的斷片兒,她總覺得,她給沐晨起名字時說了許多話,但最后卻只余這一句了,也許,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話吧。
再后來,沐晨到了忘川,雖然他還是喜歡獨自一人蜷縮在角落,雖然他還是會做噩夢大叫醒來,雖然不管別人怎么問,沐晨也從來不愿提及他的經(jīng)歷……但時間就像溫柔的河水,溫潤地滌蕩著沐晨傷痕累累的內(nèi)心。兆薇看得出,他在慢慢地,一點點接納了忘川的事、忘川的人~
“你在想什么?”看著徹底放空的兆薇,沐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在想,我初見沐晨時也是這般天氣,那是只覺得這人世間陰雨連綿、陰冷沉郁,今天再看,卻能體會到這細雨如酥的美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