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中,穆廣掏出手帕,把一嘴的飯吐到帕子上。旁邊一個女工人就忙關切地問:“怎么啦,你也吃塑料粒子啦?!?p> 穆廣從手帕的飯粒中拈出一顆塑料粒子,對著亮光看。女工說:“你中彩啦,好兆頭!”
穆廣說:“這是塑料啊,我還以為是珍珠呢?!?p> 又是哄堂大笑。大笑聲中夾著一句話:“真好玩!”
戴秉鈞說:“我喜歡他的就是這一點,遇到問題總是往好處想。夢想,典型的中國農民式夢想?!闭f完起身走了。
女工人眼看戴秉鈞背影,對穆廣說:“戴廠長那么挑剔的一個人,能看上你,還真不容易?!?p> 穆廣放慢吃飯速度,有意保持著,跟這個女工人同時吃完,離開食堂的時候,他悄悄打聽到戴秉鈞家的住址。女工人說:“千萬別往你‘大爺’家?guī)熅?,他會扔出來的?!?p> “那送什么呢?送那個……”穆廣把手指捻了捻,表示送錢。
女工人說:“那更不行了,他會交公的。那你就上了廠里的黑名單?!?p> “任他是什么鎖,總有打開的鑰匙吧?”
“他不是說了嗎?產品質量好。什么來著?”
“質量為王。”
“對對對?!迸と苏f,“他念的就是這個經?!?p> “你們沒使用,怎么知道我產品質量不好?光聽到無為兩個字,就說不好,這不是歧視嗎?我要說是上海的呢?”
“那我就不曉得了?!迸ぽ笭栆恍?,“這你得問他?!?p> 穆廣垂頭喪氣,騎著自行車出了廠。工廠就在市內,出了廠不遠就進入一個街道。在十字路口拐彎,穆廣光盯著對面的車,身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喂喂喂,怎么騎車這是?”
原來身邊有個地攤,地攤上擺著各種塑料制品。塑料花、塑料盆、塑料玩具、塑料涼鞋等等。底下鋪著蛇皮袋。穆廣的自行車壓到人家的蛇皮袋上了。
穆廣邊說“對不起”邊下了車,后面又來了輛自行車,騎車的是個女的,往前一擠,穆廣摔倒在地攤上,壓倒在塑料花上。就在摔倒的一瞬間,穆廣有腳把自行車穩(wěn)住了,沒有倒。
擺地攤的是個年輕人,比穆廣小一兩歲的樣子。小伙子笑瞇瞇地抱著胳膊看著穆廣。穆廣起身,看看地攤,商品沒有被壓壞。他略略整理了一下,然后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塵,抱歉地說:“真不好意思?!?p> 小伙子蹲下來,把穆廣壓過的塑料花一枝枝地撿起來,扎成一把,交給穆廣,說:“這是你的。”
穆廣把花抱在懷里:“這、這不合適吧?”
小伙子說:“合起來二十五塊,聽口音,你是無為人,看在老鄉(xiāng)的份上,打八折,二八一十六,五八四十,你給二十吧?!?p> 穆廣說:“這也不能怪我啊?!?p> “我知道不怪你,你壓了我的花,我找你。后面那女的擠了你,你去找她。”
穆廣回頭,那女的仍然在等紅綠燈,穆廣說:“你別走!”
女的眉毛一挑:“干什么???瞧你一身西裝,像個紳士,怎么沒長腦子,他讓你找我你就找我啊?!闭f完一撩裙子,架上自行車,飄然而去。
穆廣看著那女的越走越遠,后面小伙子說:“大哥,趕快把錢交了,快追!”
穆廣想了想,算了,他掏出錢來,“兄弟,二十塊錢?!毙』镒邮樟隋X。穆廣說:“這花我就不要了?!?p> “這是你的。”
“送給你吧。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汪就不汪了,送給你一束花吧。算交個朋友了?!?p> “那多不好意思,我請你吃飯?!?p> “我剛剛吃過飯,吃過塑料了?!?p> “你吃塑料?”
“是啊,在下白馬山塑料廠吃的。是戴秉鈞副廠長請我吃的。”
“你認識戴秉鈞?”
就這樣,他們認識了。小伙子叫路宇,是高河鄉(xiāng)龍庵村人。穆廣說:“龍庵人?你認識顧乘嗎?”
“怎么不認識,我們一個村的。顧乘,你也認識?”
“我們同學?!?p> “你是高河哪里的?”
“我是江心洲的?!?p> “你是不是顧乘經常跟我講的穆廣?!?p> “是啊。”穆廣喜出望外。
路宇趕緊把二十塊錢塞還給穆廣,說:“你把錢收了!”
穆廣推辭,路宇:“你不收,我就淚汪汪了。”
穆廣跟路宇就這么一見如故。站在地攤邊敘起來。路宇說:“廣哥,你這肯定是初次跑業(yè)務吧?”
“你怎么知道?”
“從你這身西服看出來的?!?p> 路宇告訴穆廣,“你上門推銷產品,千萬不能把自己收拾得這么精明,你應該像個樸實的農民。”
“我本來不就是農民嗎?”
“那你就保持農民本色,上了門,嘴巴盡可以笨一點,目光盡可以呆一點。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吃東西帶響,放屁拖音,看問題鼠目寸光,說話不曉得繞彎子。巷子里扛木頭——直來直去……”
“農民有那么粗,放屁拖音?”
“反正是那個意思吧。演農民嘛,夸張一點。你瞧外國電影里,男的女的一見面就啃嘴,那不也是演嗎?”
穆廣恭敬地點頭。
“你瞧,你入戲了?!甭酚钫f,“廣哥,就這樣。他們跟你打交道就放心,收了你的東西,心里踏實。你一個農民,八桿子都夠不著領導機關,你還能把他怎么的?你受了委屈只曉得找個地方哭,不曉得找哪個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