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怡口樂
秋末冬初的一天,下班前突然收到湖畔工會的人送來的蛋糕和賀卡,原來當天是我生日。本想叫上徐雙、光等哥們一聚,但我腦海里卻始終揮不去一個名字——雪莉。我二話沒說,直接撥了她電臺的電話。
“怡口樂”是西泠橋口杭州飯店旁一家半自助餐廳,優(yōu)雅的環(huán)境,偏西式的料理,還有小提琴手穿插演奏,在九十年代初如神一般的存在,是深受杭城年輕人喜歡的餐廳,當然價格也是不菲。
雪莉一下班就趕來了。正值深秋,路上被風(fēng)吹得面帶桃紅,一雙眼睛依舊清澈如泉,笑容依舊勾人心魄。她怪我不早說,下班來不及買禮物,就去柜臺要了一瓶紅酒作為生日禮物。
餐廳背景音樂是曼陀凡尼樂隊的《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法語)。燭光、音樂、美酒、佳人……眼前的一切依舊那么美好。
“你們的唱片店怎么說關(guān)就關(guān)了?”
“老板擺了我們一道。不過我們還會繼續(xù)找門面。只要懂音樂,還是不怕的?!?p> “就當交學(xué)費吧?!毖├蛐Φ溃骸吧獾膶W(xué)問不比音樂的容易?!?p> “我覺得是人性的學(xué)費?!?p> “呵呵,但是,生意的學(xué)問里本身就包含了人性?!?p> “是吧?!彼脑捒偸悄敲春侠恚瑹o可挑剔。
“你工作怎樣?”
“老樣子,感覺和以前湖畔一樣,每天都在重復(fù),只是混日子而已?!彼攘丝诰疲骸罢媸瞧婀?,每天待在家里,無聊;現(xiàn)在每天工作了,還是無聊。可能是工作性質(zhì)比較單調(diào),還是我要求過高了?”
“我開店那段時間是我這輩子最充實的,雖然守在店里同樣單調(diào),但從沒覺得無聊。區(qū)別在于:一個是打工,一個是為自己干吧!”我?guī)退治觥?p> “沒錯,但還有一點,我是臨時工。電臺這個單位是很好,但不可能會對我這樣的人有編制,在沒有希望的地方做事,自然就無聊啦!”她自嘲。
又是無可挑剔的回答。
“對了,你知道嗎,湖畔好多女孩都嫁給了海外華人,港澳臺世界各地的都有,許多是來住店認識的,有的年齡差距很大都不在乎,因為這是一個捷徑。”她轉(zhuǎn)了話題。
是的,國門剛剛打開,讓我們看到了與世界的差距,第一波移民潮興起。嫁給外籍是最經(jīng)濟、最有效、最快速的手段。
據(jù)我所知,不久前單位前臺一個接待就嫁給了幾乎可做她父親的西班牙華僑,還是在湖畔的宴會廳、她的前同事面前辦的喜宴。有個笑話說大陸的開放也促進了港臺地區(qū)的人種改造:他們把江南一帶(沿海開放得早)漂亮的女孩都娶走了……
“但我絕對不會這么干,除非那個人讓我心動?!毖├蛏钭厣耐卓粗遥竹R上轉(zhuǎn)開,里面有些許迷茫。
她把目光盯向餐桌上花瓶里的那枝康乃馨:“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該期待什么……”
我有點驚訝,腦子開始飛快地運轉(zhuǎn)著:期待什么?難道不是期待我們在一起?不過在一起又怎樣?結(jié)婚?住哪兒?錢哪來?……期待什么?期待賺錢?可賺錢除了日復(fù)一日做沒希望的工作還能有什么途徑?……期待什么?期待不被世俗的泥流卷走?那又靠什么生存?……期待什么?期待生活的捷徑?又違背了自己的靈魂……
最近與雪莉見面很少,而見面時所說的話題也顯得沉重起來,這是我們關(guān)系到達一定程度后必然會遇到的,那就是戀愛與現(xiàn)實生活的平衡。
我忽然感到一陣悲涼。我的人生支離破碎,沒有一部分是自己能夠把控的,就像空氣中的一粒浮塵,甚至稱不上渺小,除了存在,什么都做不了。可笑的是所謂的存在,對這個世界來說也是形同虛設(shè),可有可無。
也許雪莉也有相同的感受。在火車的臥鋪上、在我家看錄像帶時,我真切地感受到她的舉動就是想掙脫這些世俗的桎梏,有些東西考慮太多,那就什么也做不了。我不清楚我們?nèi)绻叱瞿且徊?,情況又會怎樣:被殘酷的現(xiàn)實摧殘得體無完膚最后黯然收場?還是勇敢地挑戰(zhàn)現(xiàn)實找到存在的意義?
我想說一句安慰性的話,比如:不管怎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或者,沒事的,有我呢!讓我們一起面對吧之類。如果前一陣鮑老板跟我簽了知源的協(xié)議,那么我會很有底氣地說出來。而此刻,我發(fā)現(xiàn)這些話極有可能成為我無法遵守的諾言。
“怡口樂”的晚餐除了恰巧是在我生日這一天外,沒有任何其他任何的意義。我和雪莉之間的關(guān)系好像還退步了些,但想到我們之間的甜蜜時光,內(nèi)心又翻涌了起來:不管結(jié)果怎樣,我還是準備往前走一步。
我不想讓自己有后悔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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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臺燈,在不大的寫字臺展開宣紙,往硯臺里倒了點墨汁,拿起羊毫,開始臨摹裴老布置的本周習(xí)作:白描花卉。這是個細心活兒,我自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在國畫基礎(chǔ)練習(xí)上,還是遠遠不夠,根本沒法子靜下心來。
業(yè)余時間本來就不多,下了班我通常會跟同事朋友一起出去玩,沒事的時候就戴著耳機騎車一個人環(huán)游西湖,到家吃飯、看書、聽音樂、打圍棋譜,或者畫我喜歡的水彩,還有歌迷會的瑣事,練習(xí)國畫似乎與我的年齡和當前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節(jié)奏太慢了?,F(xiàn)在的我有些騎虎難下,尤其是在與雪莉的關(guān)系遭遇瓶頸的時候。因為畫畫也要有好心情。
怡口樂與她的談話讓我有了一種使命感,我必須要在與她的關(guān)系中更進一步,而且,必須是要我主動。于是,她休息天的前一天,下班后的我來到電話亭,果斷撥通了她電臺辦公室的電話。
“明天有空嗎?我們出去玩?!?p> “哎呦,我都快炸了!最近臺里要上一個新板塊,要我負責采編,雖然只需看看報刊選選題材,但就沒多余時間了,明天還得加班,工資又不見漲,簡直是剝削!”雪莉竹筒倒豆向我發(fā)了一通牢騷。
“你這么大聲,不怕別人聽到?”我為她擔心。
“辦公室就我一個在加班!”她沒好氣地說。
“那……幾點下班?我們一起吃飯。”
“說不準的,還有一百多封聽眾來信要處理呢,不跟你聊了,拜拜!”
這是我們之間談話中她最沒耐心的一次,看來無聊、沒希望的工作對她壓力不小。
如果生活都按照你預(yù)想和希望的那樣發(fā)展下去,那就不成其為生活了。我還沒解決與雪莉之間的困惑,還沒將她以女朋友的身份正式介紹給父母,另一個宿命中的人已出現(xiàn)在我生命里——云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