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中播放著古早的喜劇片,放映機的雜音幾乎蓋過了影片的聲音,觀眾們抱著懷舊心理對著扔在演員臉上的派會心輕笑,我也是他們之一,但我無法自行溶解臉上的凝重與眉間的皺紋。坐在滿堂明快的笑顏中,掃興地心不在焉,但其他觀眾如此享受,根本無法注意到我的陰沉。在我眼中,屏幕上快節(jié)奏的喜劇滯緩而冗長——突然,不知什么震散了陰云。我覺得又能高興了!又可以感受周邊的喜樂!啊——這美妙的懷舊喜劇,這慷慨而親切的觀眾們!難以置信前幾秒我還在庸人自擾,還不能享受這奇跡般的喜悅。不需誰來撥動心弦,不需誰來彈奏我心中的樂曲,因為它們已經(jīng)自己開起派對,派對上有美味的蛋糕和咸花生,伴隨著柔和的薩克斯,五臟六腑都舞動起來,但并不激烈,只是踏著節(jié)拍躍動。一陣陣笑聲隨著影片彌漫于身邊,最終止于腳步聲與評價電影的私語。
我混在人群中獨自走向大街,街上燈火通明,霓虹燈閃爍著,整座城市像巨大的舞臺。我戴上軟呢帽,裹著風(fēng)衣,一路蹦跳。車水馬龍像是最棒的音樂,與路人打招呼:“你好!真是美妙的夜晚!”他們驚訝的表情讓我注意到也許是時候收心冷靜,不能太孩子氣。
因為心情輕松愉快,很快我便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目的地——巷間酒館門口。走進酒館,我坐在吧臺邊點了一杯薄荷酒。還未來得及品嘗,一位美人晃進了我的視野,她也穿著風(fēng)衣,卻無法阻擋她攝人心魄的魅力與危險,她的金發(fā)卷在臉頰旁,好奇的眼神與熾熱的紅唇令我口中的酒越發(fā)烈起來。
“在意與我舞一曲嗎,先生?”她的提議出乎意料,我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好機會。我們脫下風(fēng)衣掛在衣架上,她拉著我走進舞池,伴著酒館里通透的鋼琴與動感的打擊樂搖擺腰肢。鼓聲清脆迅疾,就像這座圣·托馬斯城一般,節(jié)奏雖快,但并不缺乏人情味。鼓點越來越明快,她顯得疲勞起來,于是在樂曲達到高潮時卻坐回吧臺,飲下幾口血腥瑪麗。
我為了聲音不被樂曲蓋住,提高聲音問:“這東西不是很難喝嗎?”
她爽朗地笑答:“確實很難喝!我也只是想試試,沒想到這么糟糕!”說著,她遞給我一張紙片,使了個眼色,走向舞臺中央,對著麥克風(fēng)唱起B(yǎng)lues。
我打開紙片,上面寫著一處地址,卻沒有聯(lián)系人的名字。我將剩下的薄荷酒快節(jié)奏地飲下,走出酒館,徑直向地址所示地——也許并不徑直,酒精美人與音樂讓我的頭腦昏沉,想必我的腿帶著我繞了不少路?;蛟S路過了康康舞的舞臺,或許經(jīng)過了馬戲團,那對熱吻的情侶。終于到達目的地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人住,房門大開,借著路燈也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職業(yè)的敏感告訴我不可輕易進門,怕是那位美人并非被我的魅力吸引,她只是想給我安排一樁工作。
海風(fēng)的腥咸與燈塔探照燈,加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花狠狠砸在礁石與碼頭上,發(fā)出巨響,十分混淆視聽。這無論對工作還是對艷遇都沒什么好處,我決定暫時與這所可能藏著秘密的房子保持距離。
找了個長椅坐下,我抱頭思考,接下來怎么辦,那位驚艷的女士是否值得相信,我是否應(yīng)該在女士從酒館回到這里之前踏進幾乎在誘惑我進入的房門?
可惜,毫無進展。我仰坐在長凳上,抓起帽子蓋在臉上,試圖想些別的事情轉(zhuǎn)移無聊的等待。爵士樂?嗯,一直令我非常享受。雞尾酒?有些時日沒有喝到一杯好的瑪格麗特了。玫瑰香水?哈,這還真是稀有……
睜眼抬頭,酒館的女士正站在我面前,顯然玫瑰香水的味道來自她。
“晚上好,女士。”我站起鞠躬,表現(xiàn)的像個紳士。
“晚上好,我并沒有期待您真的會來。”她眼神飄忽,緊張與恐懼的證明。
“想必女士是有些麻煩?”我拍拍風(fēng)衣。
“是的,先生。您可以叫我蓮恩,蓮恩·帕克?!彼拇揭呀?jīng)不那么紅,顯然是卸了妝,看來她的確在酒館工作,而不是興起才去唱歌。
“冒昧請問,您的確是在街口貼了廣告的偵探先生嗎?”她神經(jīng)質(zhì)地多次瞥向那座房子。
“是的,路易斯·馬歇爾,為您服務(wù)?!蔽姨统龉P記,“那么請問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神秘地說:“請不要笑我。我……我想,我那座老房子……”她湊過來,神秘地說:“鬧鬼!”
我忍住笑,非常專業(yè)地點點頭:“請不要擔(dān)心,蓮恩女士,鬼怪不可怕,犯罪者才可怕。許多我接過的鬧鬼案件幾乎都是家里進了強盜,請您不要冒昧進入那座房子,授權(quán)我來進行調(diào)查?!?p> 她似乎放心了許多,疲憊地坐在我剛才還在獨占的長椅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我收起筆記:“那么女士,雖然不想掃興,尤其是我們還享受了不錯的一舞——但報酬……”
“請不要擔(dān)心報酬,偵探先生?!彼贸鲆化B現(xiàn)金,硬塞在我手里:“請當(dāng)這是定金。解決事件后一定會更適當(dāng)?shù)馗兄x您?!?p> 粗略地數(shù)了數(shù),有一百英鎊——不是我眼花了就是這位女士嚇傻了??磥磉@案子最好速戰(zhàn)速決,不然會讓女士更加受驚。
有了授權(quán)動起來容易許多,我抽出左輪手槍站在門邊,向房間里扔了一顆石子。
嘩啦一聲一個黑影奪窗而逃,身形大約是三十來歲的白人男性,我立刻全力追上去。嫌疑犯異常敏捷,繞了許多彎路,翻過許多柵欄想要甩掉我。眼見他就要離開視線,我蹲下穩(wěn)住手腕,一槍打穿了他的小腿。
“媽的,該死!”他咒罵著,在地上痛苦地打滾。
我挑釁般地走過去,一張扭曲且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瞧瞧!這不是老朋友騙子狄克嗎?”我蹲下,用槍口戳他的臉,“你入室搶劫是為了拿裝女人用的高跟鞋嗎?”
“馬歇爾,又是你!我奶奶一定燉了七窩黑貓,我才能倒這么大血霉!”他咬牙切齒道,“還有!我是魔術(shù)師理查德!別用那個名字叫我!”
我咧著嘴嘲笑他:“抱歉我只看通緝令,狄克。”
“趁著現(xiàn)在威風(fēng)吧馬歇爾,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我無視他毫無意義的叫囂,把他銬在柵欄上,用公共電話通知了警長。
真是充實的夜晚。我安慰了瑟瑟發(fā)抖的蓮恩女士,抽走五磅報酬,把剩下的錢還給了她。
“可是偵探先生!這點報酬怎么足夠表達感謝?”她因為慌亂而還沒恢復(fù)對金錢的概念,沒準她沒看廣告上的收費標準?以前被別的黑心偵探坑過也說不定。
我撕下一張紙,寫上事務(wù)所的地址遞給她,說:“請我喝杯好的瑪格麗特如何?”
我丟下失魂落魄的蓮恩,獨自走回依然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大街,爵士貝斯透過人車傳來,我踏著舞步拍著手,決定今天到此為止。走回事務(wù)所拉開門,卻發(fā)現(xiàn)熟悉而又陌生的金發(fā)身影,翹腿坐在辦公桌上,手里托著一杯佳釀,收音機里流淌著柔緩的爵士。
“嗨,偵探先生。在意與我舞一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