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茂才做戶部尚書一年,說實話,讓他做這個位置并非合適。
戶部尚書一職,一直都是王國光在任,這不去年京察,王國光得罪了人,致使南京給事、御史所上書彈劾,李彩鳳倒是沒說什么,王國光卻堅決請辭。
既然請辭,就批了吧,也算是堵了南京那幫人的口。
殷正茂嘉靖二十六年進士,與張居正同榜。
從那個時候起,他便成了張居正幾個為數(shù)不多密友之一。
記得那還是隆慶六年。
古田僮族韋銀豹,黃朝猛作亂。
時任兩廣總督的李仟帶著官兵五萬剿匪,剿了三年有余,自己損兵折將卻沒能動對方分毫。
見天的上奏折要銀子,百萬兩銀子花出去,匪是越剿越多。
那給時候張居正還只是次輔,但是他主管兵部,所以李仟的事政府就不得不重視。
而李仟的身份確是高拱的門生。
高拱自然不想換自己的門生,但奈何李仟太不爭氣。
于是問張居正,誰能勝任。
張居正前后三次推薦殷正茂。
明人都知道,二人關(guān)系密切。顧高拱多次回絕。
此時的高拱猛然發(fā)現(xiàn),以前的知己好友變成了自己的有力競爭者,于是在某日高拱同意了張居正的舉薦。
原因無他,下套。
當(dāng)時的高拱就想,自己的門生沒能解決匪徒,雖然他也認為殷正茂卻有軍事才能,不過,不代表他就能解決亂匪。
如果解決不了,那么高拱的殺招就現(xiàn),目標直指張居正。
當(dāng)然如果殷正茂收拾了匪患,也沒關(guān)系,高拱向來謀而后動,他知道殷正茂手里也不干凈,著人網(wǎng)羅殷正茂的罪證。
總之,無論殷正茂成功與否,都改變不了局面。
哪成想,還沒等那個時候,隆慶就死了,接著自己得罪了皇太后,被貶還鄉(xiāng),倒是給殷正茂做了嫁衣。
殷正茂接手兩廣后,征諸路漢土官兵十四萬人,分兵七道進,連破數(shù)十巢。黃朝猛死,韋銀豹被手下人出賣,最終被捕。
殷正茂以功進兵部右侍郎。
再后任南京尚書兼兩廣總督。
王國光走后,便調(diào)致戶部尚書。
雖說不合適,不代表人家干不了,要知道人家的進士那可是實打?qū)嵖汲鰜淼摹?p> 雖然殷正茂素有武功韜略,可人家是個讀書人。
殷正茂同張居正一同接的旨,他的吃驚程度更甚。
跪地的時候他瞟了張居正幾眼,張居正不動聲色的搖頭。
一頭霧水的殷正茂就這么接了旨,當(dāng)馮保宣讀完后便走了。
二人只好緊隨其后。
殷正茂固然驚訝,但心中確是一喜,今日的事恐怕會被史官大寫特寫了吧。
他殷正茂也能因大明百年接見外臣第一人的身份載入史冊了。
他看了張居正一眼,雖說看不出張居正的表情,但相交多年,他還是能感覺到好友情緒上的變化。
憤怒,失落,彷徨,迷茫,應(yīng)該皆有。
一路無話。
二人來到文華殿。
文華殿在內(nèi)閣的對面,而乾清宮卻離這里有些遠。
堂下沒有別人,殷正茂走到文華門左右看了看,便返回到張居正的身邊。
“叔大?”
張居正嗯了一聲,不在答話。
殷正茂滿腹言語也無處表達,同張居正一起沉默。
張居正盯著皇帝座椅,而殷正茂盯的卻是自己的鞋尖。
“皇上皇太后駕到!”
“臣張居正,殷正茂給皇上皇太后請安!”
“起來吧!看坐。”
張居正二人謝過之后落座。
李彩鳳特意的打量了下張居正,沒覺得與往日有何不同。
便問道:“張先生可曾用過午飯?!?p> 張居正忙回答:“謝太后掛懷,老臣吃過了。”
李彩鳳又跳過張居正望去。
殷正茂可沒有張居正這份淡定。
屁股只是坐了椅子淺淺的的一角,躬卑也不過如此。
“殷尚書不必多禮,今個召見你們來,是皇上有事要請教?!?p> 張居正沒說什么,殷正茂還沒有經(jīng)歷過,只好大聲的回到:“臣定當(dāng)認真解答?!?p> 李彩鳳想笑,可這樣的場合,顯然不合適宜。
于是她輕咳一聲:“殷尚書,不必緊張,你好歹是當(dāng)過兵見過大陣仗的人,在戰(zhàn)場上不皺眉頭的真丈夫,難不成咱跟皇上比亂匪還可怕?!?p> “不敢,不敢?!币笳忉?。
李彩鳳不在搭理不自在的殷正茂,反而問朱翊鈞:“皇上午時吃飯的時候不還慷慨激昂的么?怎么人叫來了,反而不說話了?!?p> 朱翊鈞一直在觀察張居正。
他發(fā)現(xiàn)縱然自己化身孫悟空,擁有火眼金睛,恐怕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任何端倪。
人能修煉到張居正這樣的程度實非可怕。
既然李彩鳳說了,自己也就不在沉默,復(fù)將午時講的又重復(fù)了一遍,這次他沒有午時的慷慨激昂,而是平平敘事。
說著于心,聽著有意。
張居正心中升起軒然大波,如同海上巨浪,遮天蔽日搬的呼嘯而來。
咚的一聲,敲擊著張居正磐如堅石的防線。
殷正茂也沒想到,皇上的問題如此的刁鉆。
自己剛上任沒多長時間,具體的工作還在梳理當(dāng)中。
不過就算如此,皇上的問題自己也無法解答。
哪怕就是自己的前任王國光恐怕也是瞎子拿燈—白費勁。
李彩鳳本來笑容可掬的臉慢慢稍退,換上了冷面寒霜。
朱翊鈞反而笑臉盈盈,饒有興趣的看著二人。
張居正長出口氣淡淡的說道:“回皇上,太后。具戶部統(tǒng)計,穆宗時期,我大明戶數(shù)一千余萬戶,人口六千二百五十余萬,田畝四千六百七十余萬頃。歲入糧兩千余萬石,銀二百余萬兩?!?p> 李彩鳳臉色這才緩和,稍作滿意的端起茶呷了一口:“皇上可否滿意?!?p> 朱翊鈞笑了笑:“先生能否教朕,每年又花出去多少?”
沒等張居正說話,朱翊鈞一如上午一般風(fēng)輕雨淡的便打斷了他,果然不知自己的舉動是多么的危險。
李彩鳳轉(zhuǎn)頭嗔怒看著朱翊鈞:“皇上且聽張先生說下去。”
朱翊鈞心里發(fā)苦,自己這位母親,教訓(xùn)兒子的毛病時刻存在,只要朱翊鈞有任何無理的舉動,都視為缺乏管教。
更何況大明將孝看的比命都重要。
張居正頂著朱翊鈞的老師,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朱翊鈞的這種行為,堪稱大逆不道,有悖常論,對老師不敬。
他固然是皇上,但也要尊師重道。
李彩鳳表面上輕描淡寫,等私下里說不上有怎么收拾自己。